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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適合10歲~12歲聽的睡前故事、適合10歲~12歲聽的睡前故事在線聽

    1.南湖

    “微雨欲來,輕煙滿湖,登樓遠眺,蒼茫迷濛。”說的就是南湖的景色。湖心的小島上有一座“煙雨樓”,矗立在青翠的大樹叢中。小島四周垂柳拂水。早晨陽光透過樹梢,照著五光十色的畫檐,湖面上紅綠相映的倒影隨著微波蕩漾,和三三兩兩的小舟構(gòu)成一幅極美的畫圖。

    一九二一年七月一日,全國各地共產(chǎn)主義小組選派代表在上海舉行中國共產(chǎn)

    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出席的有毛澤東、董必武等十三人。會議最后一天,為了避開敵人搜捕,大會從上海轉(zhuǎn)移到嘉興南湖的一只游船上繼續(xù)舉行,在這里通過了黨的綱領(lǐng),選舉了黨的中央機關(guān),正式成立了中國。

    嘉興縣委為了紀念這段光榮的歷史,在這里建立了南湖革命紀念館,仿造了一只當年“一大”開會時用的游船,停靠在煙雨樓正南方向的湖面上。這只船長十四米,寬二米八。船身涂著紫光漆,楹梁、屏風、門窗上都雕刻著精致的花紋。前艙搭有涼棚,后艙設有床榻,中艙是個寬敞的客堂。客堂中間擺著一張八仙桌,兩旁有靠椅、茶幾,都按照當時的陳設布置。1964年4月5 日,董必武同志重游南湖,觀看了這只船,寫下了這樣一首詩:

    革命聲傳畫舫中,

    誕生共黨導工農(nóng)。

    重來正值清明節(jié),

    煙雨迷濛訪舊蹤。

    2.伏爾加河上的纖夫

    天空晴朗。在遼闊的伏爾加河上,有一艘貨船,因為是逆風行使,所以帆沒有張起來。河面上映著倒影。一群穿著破爛的纖夫,邁著沉重的步子,踏著黃沙,沿著河岸一步一步向前走。他們大多身子向前傾,可見都在使勁,可見船上載著很重的貨物。

      領(lǐng)頭的纖夫是個肩膀?qū)掗煹睦项^兒。他包著頭巾,衣服上打著補丁,眼睛漠然地望著前方,路還長著哩!老頭兒的右邊是一個頭發(fā)胡須都很濃密的中年人。他身體強壯,顯得很有力氣。這兩個人走在行列的前頭。緊跟在他們后面的是個高個子,還保留著農(nóng)民的打扮。他直著身子,沒精打采地銜著煙斗,好像已經(jīng)厭倦了拉纖的生活。高個子旁邊是個肌肉結(jié)實的小伙子。他使著蠻勁向前拉,往上凝視的目光充滿了詛咒和抗議。在這一群人中有個穿著紅上衣的少年,從年齡和膚色都可以看出,他拉纖的日子還不久,還不習慣這種沉重的勞動。他拉了一下把他的肩膀勒得發(fā)疼的纖繩,好像要擺脫這種與他的年齡很不相稱的重荷。少年右面的老頭兒好像有病。他那微微張開的嘴唇和沒精打采的目光,顯得又虛弱又疲憊。他正在用袖子拭額上的汗珠。一個皮膚黝黑的漢子在少年后面,只露出半邊臉。他用同情的目光看著前面白皙的少年和禿頂?shù)睦项^兒。這個老頭兒顯然已經(jīng)習慣于這種工作了,他一邊往前走,一邊裝他的煙袋。后面是個退伍不久的士兵,還穿著官家發(fā)給他的皮靴。士兵后面是個高個子,他轉(zhuǎn)過臉去,憤怒地朝貨船上望,一定是貨船的老板在咒罵他們,驅(qū)趕他們。走在最后的是一個神態(tài)沮喪的老頭兒。他低著頭,無可奈何地拖著沉重的步子,拼著命拉著纖繩往前邁步。

    這幅畫是19世紀70年代俄國畫家列賓的作品。當時,俄國的勞動人民處在沙皇的黑暗統(tǒng)治和殘酷剝削之下,過著非常貧窮非常痛苦的生活。這幅畫上的纖夫,為了掙得一塊面包,不得不賤價出賣自己的勞動力,終年拉著沉重的貨船,在伏爾加河上來來去去。

    3.種子的力量

      有這樣一個故事。有人問世界上什么東西的氣力最大?答案多得很,有的說是象,有的說是獅子,有人開玩笑似的說是金剛——金剛有多大氣力,當然大家都不知道。

      結(jié)果,這些答案完全不對,世界上力氣最大的是植物的種子。一粒種子可能發(fā)出來的力,簡直超越一切。

      這兒又是一個故事。人的頭蓋骨結(jié)合得非常致密,非常堅固。生理學家和解剖學家用盡了方法要把它完整地分開,都沒有成功。后來有人想出一個方法,就是把一些植物的種子放在頭蓋骨里,配合了適當?shù)臏囟群蜐穸龋狗N子發(fā)芽。一發(fā)芽,這些種子就發(fā)出可怕的力量,把一切機械力所不能分開的骨骼完整地分開了。植物種子的力量竟有這么大。

    這也許特殊了一點兒,一般人不容易理解。那么,你見過被壓在石塊下面的小草嗎?為了要生長,它不管上面的石塊怎么重,石塊跟石塊的中間怎么窄,總要曲曲折折地、頑強不屈地挺出地面來。它的根往土里鉆,它的芽向地面透,這是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阻止它的石塊終于被它掀翻了。一粒種子的力量竟有這么大!

      沒有一個人把小草叫做大力士,但是它的力量的確誰都比不上。這種力是看不見的生命力。只要生命存在,這種力就要顯現(xiàn),上面的石塊絲毫不能阻擋它,因為這是一種長期抗戰(zhàn)的力;有彈性,能屈能伸的力;有韌性,不達目的不止的力。

      一顆有生命力的種子,如果不落在肥土里,落在瓦礫堆里,它決不會悲觀,決不會嘆氣。它相信有了阻力才有磨煉。只有這種草,才是堅韌的草。也只有這種草,才可以驕傲地嗤笑那些養(yǎng)育在花房里的盆花。

    4.養(yǎng)花

      我愛花,所以也愛養(yǎng)花。我可還沒成為養(yǎng)花專家,因為沒有工夫去研究和試驗。我只把養(yǎng)花當作生活中的一種樂趣,花開得大小好壞都不計較,只要開花,我就高興。在我的小院子里,一到夏天滿是花草,小貓只好上房去玩,地上沒有它們的運動場。

      花雖然多,但是沒有奇花異草。珍貴的花草不易養(yǎng)活,看著一棵好花生病要死,是件難過的事。北京的氣候,對養(yǎng)花來說不算很好,冬天冷,春天多風,夏天不是干旱就是大雨傾盆,秋天最好,可是會忽然鬧霜凍。在這種氣候里,想把南方的好花養(yǎng)活,我還沒有那么大的本事。因此,我只養(yǎng)些好種易活的自己會奮斗的花草。

    不過,盡管花草自己會奮斗,我若是置之不理,任其自生自滅,大半還是會死的。我得天天照管它們,像好朋友似的關(guān)切它們。一來二去,我摸著一些門道:有的喜陰,就別放在太陽地里;有的喜干,就別多澆水。摸著門道,花草養(yǎng)活了,而且三年五載老活著,開花,多么有意思呀!不是亂吹,這就是知識呀!多得些知識決不是壞事。

      我不是有腿病嗎,不但不利于行,也不利于久坐。我不知道花草受我的照顧,感謝我不感謝;我可得感謝它們。我工作的時候,總是寫一會兒就到院子里去看看,澆澆這棵,搬搬那盆,然后回到屋中再寫一會兒,然后再出去。如此循環(huán),把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得到適當?shù)恼{(diào)節(jié),有益身心,勝于吃藥。要是趕上狂風暴雨或者天氣突變,就得全家動員,搶救花草,十分緊張。幾百盆花,都要很快地搶到屋里去,使人腰酸腿疼,熱汗直流。第二天,天氣好轉(zhuǎn),又得把花都搬出去,就又一次腰酸腿疼,熱汗直流。可是,這多么有意思呀!不勞動,連棵花也養(yǎng)不活,這難道不是真理嗎?

      送牛奶的同志進門就夸“好香”,這使我們?nèi)叶几械津湴痢Zs到曇花開放的時候,約幾位朋友來看看,更有秉燭夜游的味道——曇花總在夜里開放。花分根了,一棵分為幾棵,就贈給朋友們一些;看著友人拿走自己的勞動果實,心里自然特別喜歡。

      當然,也有傷心的時候,今年夏天就有這么一回。三百棵菊秧還在地上(沒到移入盆中的時候),下了暴雨。鄰家的墻倒了,菊秧被砸死三十多種,一百多棵,全家都幾天沒有笑容。

    有喜有憂,有笑有淚,有花有果,有香有色。既須勞動,又長見識,這就是養(yǎng)花的樂趣。

    5.幸福是什么

    有三個小孩,都是牧羊的。他們彼此很要好,常常從村子里把羊群趕到很遠的樹林里去。樹林里有一口老噴泉,已經(jīng)不噴水了,泉口上堆滿了枯枝敗葉。 有一次,一個牧童說:“來,咱們把這口噴泉清理一下,再挖一口小井,好不好?”

    “好!”他的同伴快樂地喊道。

    第二天,他們帶著鋤頭和鐵鍬到樹林里去清理那口噴泉。他們挖了一道深深的小水溝,讓所有的水都流到溝里去。他們把堵在泉口的樹杈、樹枝和爛在水里的樹葉都挖開了。清水從一層泡沫下面流出來,把泡沫沖到兩旁去,流到一個有沙底的小潭里。三個小孩看見水流出來,又快樂又興奮。又過了一天,他們從附近搬來一些寬大的石板,砌成一口小井。在井臺前面留了一個寬闊的出口,上面用最大的一塊石板蓋上,不讓塵土落進去。

    他們高興地坐在井旁的大石頭上,看那股清澈的泉水慢慢填滿那口小井,最后從那寬闊的出口流出來。

    這時候,從樹林里出來一位美麗的姑娘,金黃色的頭發(fā)一直垂到腳跟,頭上戴著一個白色的花環(huán)。“你們好,孩子們!”她說,“我可以喝你們井里的水嗎?”

    “你喝吧!”孩子們說,“我們就是為了讓人喝才把井砌好的。”

    姑娘彎下身來,就著井口,用手捧起一捧水,喝了三口。

    “我為你們?nèi)齻€人的健康喝了三口。”她微笑著說。

    停了一會兒,她又說:“你們做了一件好事,我感謝你們。我代表樹林和在樹林里居住的一切動物,代表在樹林里生長的一切花草,感謝你們。祝你們幸福!再見!”

    孩子們互相看了看,他們的心快樂得激動起來。

    一個孩子朝那位不相識的姑娘看了一眼,說:“你祝我們幸福。請你告訴我們,幸福是什么啊?”

    “你們應當自己去弄個明白。十年以后讓我們再在這個地方,在這口小井旁邊相見吧。假如到那時侯你們還不知道幸福是什么,我就親自告訴你們。”說完以后,姑娘突然不見了,正像她突然來到的一樣。

    孩子們都詫異地互相看著。一個孩子說:“讓我們分頭到自己愿意去的地方,弄明白幸福究竟是什么。我往東走。”

    “我往西走。”另一個孩子說。

    “我留在村子里,”第三個孩子說,“也許我在這里就會弄明白幸福是什么。”

    他們都照自己的話做了。十年以后,他們又在小井旁邊相遇了。三個人都成了強健有力的青年。清涼的井水仍舊那樣靜靜地流著。小井周圍的樹苗已經(jīng)長成枝葉茂密的大樹。小井周圍有許多條小路,路上還看得見人的腳印,他們一定是到這里來喝水或者打水的。在看到了小鳥的爪印。草地上還有鹿和兔子跑過的痕跡。三個青年快樂地看著這一切。他們感到自己只做了一件多么小的事,可是給別人帶來多么大的好處啊!他們坐在原來的那塊大石頭上,想起那位神奇的姑娘。可是這時候她還沒有來。

    “你們可知道這十年我做過什么?”第一個開始說,“我們分手以后,我就到一個城市里去了,進了學校,學習了很多東西,現(xiàn)在是一個醫(yī)生。”

    “你弄明白幸福是什么了嗎?”另外兩個問他。

    “弄明白了,很簡單。我給病人治病。他們恢復了健康,多么幸福。我也因為能幫助別人而感到幸福。”

    “我,”第二個青年靜靜地說,“我走了很多地方,做過很多工作。我在火車上輪船上工作過,當過消防隊員,做過花匠,還做過許多別的工作。我勤勤懇懇地工作著,我感到我對別人是有用的。我的勞動沒有白費,所以我是幸福的。”

    “那么你呢?”這兩個人都問那個留在村子里的同伴。

    “我耕地。地上長出麥子來。麥子養(yǎng)活了許多人。我的勞動,你們看,也沒有白費。我也是幸福的。”

    這時候,又是突然之間,不知從什么地方出現(xiàn)了那位姑娘。她沒有變樣,還是那金黃色的頭發(fā),頭上還是那個白色的花環(huán)。這位姑娘顯得那么謙虛、美麗、善良。

    “我很高興,你們都依照我的話又來和我見面了。”她說,“你們說的話我全聽到了。你們?nèi)齻€人都明白了:幸福要靠勞動,要靠很好地盡自己的義務,做出對人們有益的事情。”

    “你是誰呀?”三個人立刻同聲問道。

    “我是智慧的女兒。”姑娘回答后就不見了。

    6.窮人

    漁夫的妻子桑娜坐在火爐旁補一張破帆,屋外寒風呼嘯,洶涌澎湃的海浪拍擊著海岸,濺起一陣陣浪花,海上正起著風暴,外面又黑又冷,在這間漁家的小屋里卻溫暖而舒適。地掃得干干凈凈,爐子里的火還沒有熄,食具在擱板上閃閃發(fā)亮。在掛著白色帳子的床上,五個孩子正在海風呼嘯聲中安靜地睡著。丈夫清早駕著小船出海,這時候還沒有回來,桑娜聽著波濤的轟鳴和狂風的怒吼,感到心驚肉跳。

    古老的鐘嘶啞地敲了十下、十一下……始終不見丈夫回來。桑娜沉思著:丈夫不顧惜身體,冒著寒冷和風暴出去打魚,她自己也從早到晚地干活,可是還只能勉強填飽肚子,孩子們沒有鞋穿,不論冬夏都光著腳跑來跑去;吃的是黑面包,菜只有魚,不過,感謝上帝,孩子們都還健康,沒有什么可抱怨的。桑娜傾聽著風暴的聲音,“他現(xiàn)在在哪兒?上帝啊,保佑他,救救他,開開恩吧。”她一面自言自語,一面畫著十字。

    睡覺還早,桑娜站起身來,把一塊很厚的圍巾包在頭上,點亮馬燈,走出門去。她想看看燈塔上的燈是不是亮著,丈夫的小船能不能望見。可是海面上什么也看不見,風掀起她的圍巾,卷著被刮斷的什么東西敲打著鄰居小屋的門。桑娜想起了她傍晚就想去探望的那個生病的女鄰居,“沒有一個人照顧她啊!”桑娜一邊想,一邊敲了敲門。她側(cè)著耳朵聽,沒有人答應。

    “寡婦的日子真困難啊!”桑娜站在門口想,“孩子雖然不算多——只有兩個,可是全靠她一個人張羅,如今又加上病。唉,寡婦的日子真難過啊!進去看看吧!”

    桑娜一次又一次地敲門,仍舊沒有人答應。

    “喂,西蒙!”桑娜喊了一聲,心想,莫不是出什么事了?她猛地推開門。

    屋子里沒有生爐子,又潮濕又陰冷。桑娜舉起馬燈,想看看病人在什么地方。首先投入眼簾的是對著門放著的一張床,床上仰面躺著她的女鄰居。她一動不動,只有死人才是這副模樣。桑娜把馬燈舉得更近些,不錯,是西蒙。她頭往后仰著,冰冷發(fā)青的臉上顯出死的寧靜,一只蒼白僵硬的手,像要抓住什么東西似的,從稻草鋪上垂下來。就在這死去的母親旁邊,睡著兩個很小的孩子,都是卷頭發(fā),胖臉蛋,身上蓋著舊衣服,蜷縮著身子,兩個淺黃頭發(fā)的小腦袋緊緊地靠在一起。顯然,母親在臨死的時候,拿自己的衣服蓋在他們身上,還用舊頭巾包住他們的小腳。孩子的呼吸均勻而平靜,他們睡得又香又甜。

    桑娜用頭巾裹住睡著的孩子,把他們抱回家里。她的心跳得很厲害,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要這樣做,但是她覺得非這樣做不可。

    回到家里,她把這兩個熟睡的孩子放在床上,讓他們同自己的孩子睡在一起,又連忙把帳子拉好,她臉色蒼白,神情激動,她忐忑不安地想:“他會說什么呢?這是鬧著玩的嗎?自己的五個孩子已經(jīng)夠他受的了……是他來啦?……不,還沒來!……為什么把他們抱過來啊?……他會揍我的!那也活該,我自作自受……嗯,揍我一頓也好!”

    門吱嘎一聲,仿佛有人進來了,桑娜一驚,從椅子上站起來,

    “不,沒有人!上帝,我為什么要這樣做?……如今叫我怎么對他說呢?……”桑娜沉思著,久久地坐在床前。

    門突然開了,一股清新的海風沖進屋子。魁梧黧黑的漁夫拖著濕淋淋的撕破了的漁網(wǎng),一邊走進來,一邊說:“嘿,我回來啦,桑娜。”

    “哦,是你!”桑娜站起來,不敢抬起眼睛看他。

    “瞧,這樣的夜晚!真可怕!”

    “是啊,是啊,天氣壞透了!哦,魚打得怎么樣?”

    “糟糕,真糟糕,什么也沒有打到,還把網(wǎng)給撕破了。倒霉,倒霉!天氣可真厲害!我簡直記不起幾時有過這樣的夜晚了,還談得上什么打魚!謝謝上帝,總算活著回來啦……我不在,你在家里做些什么?”

    漁夫說著,把網(wǎng)拖進屋里,坐在爐子旁邊。

    “我?”桑娜臉色發(fā)白,說:“我嘛……縫縫補補……風吼得這么兇,真叫人害怕,我可替你擔心呢!”

    “是啊,是啊,”丈夫喃喃地說,“這天氣真是活見鬼!可是你有什么辦法呢?”

    兩個人沉默了一陣。

    “你知道嗎?”桑娜說,“咱們的鄰居西蒙死了。”

    “哦,什么時候?”

    “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時候死的,大概是昨天。唉!她死得好慘哪!兩個孩子都在她身邊,睡著了。他們那么小……一個還不會說話,另一個剛會爬……”桑娜沉默了。

    漁夫皺起眉,他的臉變得嚴肅,憂慮。“嗯,是個問題”他搔搔后腦勺說:“嗯,你看怎么辦?得把他們抱來,同死人呆在一起怎么行!哦,我們,我們總能熬過去的!快去,別等他們醒來。”

    但桑娜坐著一動不動。

    “你怎么啦,不愿意嗎?你怎么啦,桑娜?”

    “你瞧,他們在這里啦!”桑娜拉開了帳子。

    7.中條山的風

    家住南方沿海的戰(zhàn)友,時常對我講起臺風多么猛烈可怕。我不曾身臨其境,沒有什么感受。然而,中條山山風的厲害,我是一入伍就嘗到了的。

    我們班就駐在中條山腳下。剛到這兒,乍一看,啊,真美呀!一排青石瓦房,幾行大葉白楊,背靠巍峨的高山,面臨白茫茫的大鹽湖,簡直像在圖畫中一樣。可是到了傍晚,一股山風從中條山背后刮過來——開始只飄著細小的塵沙,眨眼間,大葉楊被刮得東倒西歪,地上的干草落葉被刮得到處亂飛,大粒的沙石生氣似的敲打著窗玻璃,真有點兒天昏地暗的架勢!我放在室外的臉盆被風吹卷到山坡下,等我把它追回來,早已成了個癟嘴癟臉的丑八怪!我揉著被風吹得發(fā)疼的眼睛,不禁悻悻地說:“這個鬼地方!”

    聽說中條山區(qū)有一首民謠:“條山一場風,年頭到年終;一天進嘴四兩土,白天不夠夜里補。”這歌兒唱的是實情。我的被子一夜工夫就蓋上了一層土。早晨起床,滿嘴沙子叫人覺得牙磣。我不禁皺起了眉頭。

    班長看出了我的情緒,找我談心來了。他沒有責怪我,只是娓娓動聽地講他剛到這里的時候的情景。

    “那時候,房子還沒有蓋起來,帳篷就是大伙兒的宿舍。夏天,里面熱得像蒸籠,大草蚊隔著兩層衣服還能叮人;冬天,大伙兒擠在一起睡還凍得發(fā)抖。但是大家挺樂觀,開玩笑說這是‘自動冷熱間’。到五老峰上采石頭蓋房子,帶去的饅頭凍成了硬疙瘩。大家邊啃邊說:‘這是鼓勁爭氣丸,越吃越能干。’中條山的風吹得戰(zhàn)士們的臉和手都裂開了血口子。大家邊掄錘邊笑道:‘看看是你風刀子硬,還是我們的骨頭硬!’”

    我接過話茬說:“這真是以苦為樂呀!”

    “是啊!一開春,房子蓋好了。大伙兒高興極了,便忙著在房子四周種樹。可好,四五桶水澆一個樹坑,一眨眼工夫全滲光了。下午種的樹,到了夜間讓山風拔了個精光。那時候,我心里也罵過老天爺,罵過這中條山的風。可是一想,我們是革命戰(zhàn)士,不能向老天爺?shù)皖^,不能讓山風吹趴下!大家從石縫里摳土墊樹坑,又打樁立了防風籬笆。你看看,現(xiàn)在這樹都快成材了。”

    聽了這些,我慚愧地低下了頭。

    該我上哨了。我接過班長交給我的槍,挺起胸膛大步向前走去。中條山又颯颯起風了!中條山的風,你猛烈地吹吧,你怎么也擋不住革命戰(zhàn)士前進的腳步!

    8.彩色的翅膀

    一場暴雨剛剛過去,碧空如洗.海面上波濤起伏。船有節(jié)奏地前后晃蕩著。陪我同船前往寶石島的,是個矮墩墩的戰(zhàn)士,寶石島觀察通訊站的信號兵,姓高,剛從黑龍江回來。

      小高在碼頭上有說有笑,這時候不吭聲了,緊閉著嘴唇,兩眼直發(fā)愣。他把他的大提包扔在一邊,懷里卻緊緊地抱著一只紙箱子。

      為了調(diào)節(jié)一下這種沉悶的空氣,我有意地同他開玩笑:“我猜這只紙箱里,一定裝著好吃的東西。從家鄉(xiāng)帶來的吧?”

      小高淡淡地一笑:“不,不能吃。”

      “我才不信呢!”我裝得挺認真,“快公開公開吧,讓我也嘗嘗。”

      小高有點急了:“真不能吃。里面裝的是一些小昆蟲,蝴蝶呀什么的,一打開就飛跑了。”

      從沒聽說過戰(zhàn)士探親回來帶這種東西的。我正想問個水落石出,可是小高的嘴唇又閉緊了,臉色比先前還難看。我知道暈船是什么滋味,便打住了。

      傍晚,船把我們送到寶石島。當島頂?shù)臒羲派涑鲅┝恋墓饷⒌臅r候,觀察通訊站站長拉著我,說:“走,參加我們的晚會去。”

    這真是個特別的晚會,黑板上用仿宋體寫著“嘗瓜會”三個大字,小講臺上的白瓷盤里放著一個大西瓜。

    站長右手托起那個大西瓜,笑呵呵地說:“同志們,這是我們島上結(jié)的第一個西瓜。今晚,我們開個嘗瓜會表示慶祝,大家來分享自己的勞動果實。”

      在一片歡笑聲中,我了解到這個西瓜不平常的來歷:

      兩年前,戰(zhàn)士們來到寶石島上,建立起這個新的陣地。他們在巖石下、小路旁,壘出一塊塊“海島田”,把從家鄉(xiāng)帶來的各種蔬菜種子,連同自己建島愛島的深情一起播種下去。去年,站長和戰(zhàn)士們?nèi)鱿铝藥最w西瓜子。瓜苗出土了,瓜秧拖蔓了,還開了一朵朵小黃花。可是到了收獲季節(jié),竟連一個小瓜也沒結(jié)。有些戰(zhàn)士灰心了,撅著嘴巴,說:“西瓜嫌我們的島艱苦,不愿在這里安家。”

      為什么瓜秧開了花不結(jié)瓜?是水澆得不夠,是肥施得不足,還是土壤根本不行?一位雷達兵在生產(chǎn)隊當過副隊長,他找到了答案:瓜秧開了花要授粉。小島遠離大陸,沒有蜜蜂,也沒有別的昆蟲。西瓜花沒授粉,當然結(jié)不了瓜。經(jīng)他一說,大家才明白了。今年瓜秧開了花,他們仔仔細細地給每一朵雌花都進行了人工授粉。小瓜果然結(jié)了不少,水靈靈的,真惹人喜愛。誰料一陣暴風雨,巨浪撲上了小島,把小瓜一個個都打掉了。后來一檢查,只有種在大石頭后邊的一棵瓜秧上,還殘存著一個小瓜。他們像撫養(yǎng)嬰兒似的照看著這個小瓜,澆水,施肥,一點也不敢馬虎。奇跡終于出現(xiàn)了,這個島上結(jié)出了了第一個大西瓜。

      站長把大西瓜切成薄薄的小片,盛在白瓷盤里,送到每一個戰(zhàn)士跟前。戰(zhàn)士們都笑著,用兩個指頭捏起一小片來,細細地端詳著,輕輕地聞著,慢慢地咬著,不住發(fā)出嘖嘖的贊嘆聲。好像有一股甜絲絲的甘泉,流進了每個戰(zhàn)士的心田。

      我推推坐在身旁的小高,笑著說:“你那個紙箱的秘密,現(xiàn)在該公開了。”

      小高說:“你早就明白了嘛。”

      “這么說,你真想讓那些蝴蝶呀什么的在這里安家?”

    小高點了點頭,認真地說:“我們在這里安了家,扎下了根,將來要種更多的蔬菜瓜果,光靠人工授粉怎么忙得過來?我在碼頭上等船,就抽空兒捉了些小昆蟲帶回來。”接眷他告訴我,晚飯以前,已經(jīng)把紙箱子的小昆蟲全放了。他笑嘻嘻地說:“我就不相信,這些小精靈會不愛我們祖國的海島,會不愿在這里安居樂業(yè)。不過也難說,它們未必像我們戰(zhàn)士這么自覺。島上的環(huán)境和條件,比大陸上苦得多差得多,它們也得有個適應的過程,也得來一番改造。”

    第二天我醒來,天已經(jīng)放亮了。我忽然發(fā)現(xiàn)窗玻璃上停著一只小蝴蝶,正對著朝陽,扇動著它那對彩色的翅膀。

    9.糶米

    萬盛米行的河埠頭,橫七豎八停泊著鄉(xiāng)村里出來的敞口船。船里裝載的是新米,把船身壓得很低。齊著船舷的菜葉和垃圾被白膩的泡沫包圍著,一漾一漾地,填沒了這只船和那只船之間的空隙。

      河埠上去是只容兩三個人并排走的街道。萬盛米行就在街道的那一邊。早晨的太陽光從破了的明瓦天棚斜射下來,光柱子落在柜臺外面晃動著的幾頂舊氈帽上。

    那些戴舊氈帽的,大清早搖船出來,到了埠頭,氣也不透一口,便來到柜臺前面占卜他們的命運。

      “糙米五塊,谷三塊,”米行里的先生有氣沒力地回答他們。

      “什么!”舊氈帽朋友幾乎不相信他們的耳朵。美滿的希望突地一沉,大家都呆了。

      “在六月里,你們不是賣十三塊嗎?”

      “十五塊也賣過,不要說十三塊。”

      “哪里有跌得這樣厲害的!”

      “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你們不知道嗎?各處的米象潮水一樣涌出來,隔幾天還要跌呢!”

      剛才出力搖船猶如賽龍船似的那股勁兒,現(xiàn)在在每個人的身體里松懈下來了。今年天照應,雨水調(diào)勻,小蟲子也不來作梗,一畝田多收這么三五斗,誰都以為該得透一透氣了。哪里知道臨到最后,卻得了比往年更壞的兆頭!

      “還是不要糶的好,我們搖回去放在家里吧!”從簡單的心里噴出了這樣的憤激的話。

      “嗤,”先生冷笑著,“你們不糶,人家就餓死了嗎?各地方多的是洋米洋面,頭幾批還沒有吃完,外洋大輪船又有幾批運來了。”

      洋米,洋面,外洋大輪船,那是遙遠的事情,仿佛可以不管。可是,不糶那已經(jīng)送到河埠頭的米,卻只能作為一句憤激的話說說罷了。怎么能夠不糶呢?地主那方面的租是要繳的,為了雇短工、買肥料、吃飽肚皮,借下的債是要還的……

    經(jīng)過一陣的嚷嚷——辯論米質(zhì)的好和壞,爭持斛子的淺和滿,結(jié)果船埠頭的敞口船真?zhèn)€敞口朝天了;船身浮起了好些,填沒了這只船那只船之間的空隙的菜葉和垃圾再也看不見了。舊氈帽朋友把自己種出來的來送進了萬盛米行的廒間,換到手的是或多或少的一疊……

    10.冀中的地道戰(zhàn)

    1942到1944那幾年,日本侵略軍在冀中平原上“大掃蕩”,還修筑了封鎖溝、封鎖墻,十里一碉,八里一堡,想搞垮我們的人民武裝。

    為了粉碎敵人的“掃蕩”,冀中人民在黨的領(lǐng)導下,創(chuàng)造了新的斗爭方式,這就是地道戰(zhàn)。

    說起地道戰(zhàn),簡直是個奇跡。在廣闊平原的地底下,挖了不計其數(shù)的地道,橫的,豎的,直的,彎的,家家相連,村村相通。敵人來了,我們就鉆到地道里去,讓他們撲個空;敵人走了,我們就從地道里出來,照常種地過日子,有時候還要打擊敵人。靠著地道這種堅強的堡壘,冀中平原上的人民堅持了敵后游擊戰(zhàn)爭。

    地道的式樣有一百多種。就拿任丘的來說吧,村里的地道挖在街道下面,跟別村相通的地道挖在莊稼地下面。地道有四尺多高,個兒高的人彎著腰可以通過;地道的頂離地面三四尺,不妨礙上面種莊稼。地道里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個大洞,洞頂用木料撐住,很牢靠。大洞四壁又挖了許多小洞,有的住人,有的拴牲口,有的擱東西,有的做廁所。一個大洞容得下一百來人,最大的能容二百多人。洞里經(jīng)常準備著開水、干糧、被子、燈火,在里面住上個三五天,不成問題。洞里有通到地面的氣孔,從氣孔里還能漏下光線來。氣孔的口子都開在隱蔽的地方,敵人很難發(fā)現(xiàn)。人藏在洞里,既不氣悶,又不嫌暗。有的老太太把紡車也搬進來,還嗡嗡嗡地紡線呢。

    地道的出口也開在隱蔽的地方,外面堆滿荊棘。有的還在旁邊挖一個陷坑,坑里插上或者埋上,上面用木板虛蓋著,板上鋪些草,敵人一踏上去就翻下坑里送了命。在地道里,離出口不遠的地方挖幾個特別堅固的洞,民兵拿著武器在洞里警戒;拐彎的地方挖一些岔道,叫“迷惑洞”,敵人萬一進來了,分不清哪條是死道,哪條是活道。進了死道,就有埋在那兒等著他們;就算進了活道,他們也過不了關(guān)口。原來地道里每隔一段就有個很窄的“孑口”,只能容一個人爬過去。“孑口”里面只要一個人拿一根木棒就可以守住,真是“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

    敵人嘗到了地道的厲害,想方設法來破壞,什么火攻呀,水攻呀,毒氣攻呀,都用遍了。大家又想出了許多妙法來防備。洞口準備著土和沙,可以用來滅火。“孑口”上裝著吊板,如果敵人放毒氣,就把吊板放下來擋住,不讓毒氣往里透。對付水攻的法子更妙了,把地道跟枯井暗溝連接起來,敵人放水的時候,水從洞口進來,就流到枯井暗溝里去了。任敵人想出什么毒辣的法子也不怕,因為各個村子的地道是相通的,大不了轉(zhuǎn)移到旁的村子去。

    人在地道里怎么能了解地面上的情況呢?民兵的指揮部派出一些人分布在各處,發(fā)現(xiàn)了敵情就吆喝起來,一個接一個,一直傳到指揮部里。老百姓管這種吆喝叫“無線電”。地道里面可就是“有線電”了,一根鐵絲牽住一個小銅鈴,這兒一拉,那兒就響,拉幾下表示什么意思是早就約好了的。為了打擊敵人,什么辦法都想出來了,人民的智慧是無窮無盡的。

    有了地道戰(zhàn)這個斗爭方式,敵人毒辣透頂?shù)摹皰呤帯北环鬯榱恕<街衅皆系娜嗣癫坏珗猿至松a(chǎn),還有力地打擊了敵人,在我國抗日戰(zhàn)爭史上留下了驚人的奇跡。

    11.小英雄雨來

    晉察冀邊區(qū)的北部有一條還鄉(xiāng)河,河里長著很多蘆葦。河邊有個小村莊。蘆花開的時候,遠遠望去,黃綠的蘆葦上好像蓋了一層厚厚的的白雪。風一吹,鵝毛般的葦絮就飄飄悠悠地飛起來,把這幾十家小房屋都罩在柔軟的蘆花里。因此,這村就叫蘆花村。十二歲的雨來就是這村的。

    雨來最喜歡這條緊靠著村邊的還鄉(xiāng)河。每到夏天,雨來和鐵頭、三鉆兒,還有很多小朋友,好像一群魚,在河里鉆上鉆下,藏貓貓,狗刨,立浮,仰浮。雨來仰浮的本領(lǐng)最高,能夠臉朝天在水里躺著,不但不沉底,還要把小肚皮露在水面上。

    媽媽不讓雨來耍水,怕出危險。有一天,媽媽見雨來從外面進來,光著身子,渾身被太陽曬得黝黑發(fā)亮。媽媽知道他又去耍水了,把臉一沉,叫他過來,扭身就到炕上抓笤帚。雨來一看要挨打了,撒腿就往外跑。

    媽媽緊跟著追出來。雨來一邊跑一邊回頭看。糟了!眼看要追上了。往哪兒跑呢?鐵頭正趕著牛從河沿回來,遠遠地向雨來喊:“往河沿跑!往河沿跑!”雨來聽出了話里的意思,轉(zhuǎn)身就朝河沿跑。媽媽還是死命追著不放,到底追上了,可是雨來渾身光溜溜的像條小泥鰍,怎么也抓不住。只聽見撲通一聲,雨來扎進河里不見了。媽媽立在河沿上,望著漸漸擴大的水圈直發(fā)愣。

    忽然,遠遠的水面上露出個小腦袋來。雨來像小鴨子一樣抖著頭上的水,用手抹一下眼睛和鼻子,嘴里吹著氣,望著媽媽笑。

    秋天。

    爸爸從集上賣葦席回來,同媽媽商量:“看見了區(qū)上的工作同志,說是孩子們不上學念書不行,起碼要上夜校。叫雨來上夜校吧。要不,將來鬧個睜眼瞎。”

    夜校就在三鉆兒家的豆腐房里。房子很破。教夜課的是東莊學堂里的女老師,穿著青布褲褂,胖胖的,剪著短發(fā)。女老師走到黑板前面,嗡嗡嗡嗡說話的聲音立刻停止了,只聽見嘩啦嘩啦翻課本的聲音。雨來從口袋里掏出課本,這是用土紙油印的,軟鼓囊囊的。雨來怕揉壞了,向媽媽要了一塊紅布,包了個書皮,上面用鉛筆歪歪斜斜地寫了“雨來”兩個字。雨來把書放在腿上,翻開書。

    女老師斜著身子,用手指點著黑板上的字,念著:

    “我們是中國人,

    我們愛自己的祖國。”

    大家就隨著女老師的手指,齊聲輕輕地念起來:

    “我們是中國人,

    我們愛自己的祖國。”

    有一天,雨來從夜校回到家,躺在炕上,背誦當天晚上學會的課文。可是背不到一半,他就睡著了。

    不知什么時候,門吱扭響了一聲。雨來睜開眼,看見閃進一個黑影。媽媽劃了根火柴,點著燈,一看,原來是爸爸出外賣席子回來了。他肩上披著袋,腰里插著手,背上還背著一根長長的。爸爸怎么忽然這樣打扮起來了呢?

    爸爸對媽媽說:“鬼子又‘掃蕩’了,民兵都到區(qū)上集合,要一兩個月才能回來。”雨來問爸爸說:“爸爸,遠不遠?”爸爸把手伸進被里,摸著雨來光溜溜的脊背,說:“這哪兒有準呢?說遠就遠,說近就近。”爸爸又轉(zhuǎn)過臉對媽媽說:“明天你到東莊他姥姥家去一趟,告訴他舅舅,就說區(qū)上說的,叫他趕快把村里民兵帶到區(qū)上去集合。”媽媽問:“區(qū)上在哪兒?”爸爸裝了一袋煙,吧嗒吧嗒抽著,說:“叫他們在河北一帶村里打聽。”

    雨來還想說什么,可是門哐啷響了一下,就聽見爸爸走出去的腳步聲。不大一會兒,什么也聽不見了,只從街上傳來一兩聲狗叫。

    第二天,吃過早飯,媽媽就到東莊去,臨走說晚上才能回來。過了晌午,雨來吃了點剩飯,因為看家,不能到外面去,就趴在炕上念他那紅布包著的識字課本。

    忽然聽見街上咕咚咕咚有人跑,把屋子震得好像要搖晃起來,窗戶紙嘩啦嘩啦響。

    雨來一骨碌下了炕,把書塞在懷里就往外跑,剛要邁門檻,進來一個人,雨來正撞在這個人的懷里。他抬頭一看,是李大叔。李大叔是區(qū)上的交通員,常在雨來家落腳。

    隨后聽見唔哩哇啦地叫。李大叔忙把墻角那盛著一半糠皮的缸搬開。雨來兩眼楞住了,“咦!這是什么時候挖的洞呢?”李大叔跳進洞里,說:“把缸搬回原地方。你就快到別的院里去,對誰也不許說。”

    十二歲的雨來使盡氣力,才把缸挪回到原地。

    雨來剛到堂屋,見十幾把雪亮的從前門進來。他撒腿就往后院跑,背后喀啦一聲槍栓響,有人大聲叫道:“站住!”雨來沒理他,腳下像踩著風,一直朝后院跑去。只聽見向他頭上嗖嗖地飛來。可是后院沒有門,把雨來急出一身冷汗。靠墻有一棵桃樹,雨來抱著樹就往上爬。鬼子已經(jīng)追到樹底下,伸手抓住雨來的腳,往下一拉,雨來就摔在地下。鬼子把他兩只胳膊向背后一擰,捆綁起來,推推搡搡回到屋里。

    鬼子把前后院都翻遍了。

    屋子里也遭了劫難,連枕頭都給挑破了。炕沿上坐著個鬼子軍官,兩眼紅紅的,用中國話問雨來說:“小孩,問你話,不許撒謊!”他突然望著雨來的胸脯,張著嘴,眼睛睜得圓圓的。

    雨來低頭一看,原來剛才一陣子掙扎,識字課本從懷里露出來了。鬼子一把抓在手里,翻著看了看,問他:“誰給你的?”雨來說:“撿來的!”

    鬼子露出滿口金牙,做了個鬼臉,溫和地對雨來說:“不要害怕!小孩,皇軍是愛護的!”說著,就叫人給他松綁。

    雨來把手放下來,覺得胳膊發(fā)麻發(fā)痛,扁鼻子軍官用手摸著雨來的腦袋,說:“這本書誰給你的,沒有關(guān)系,我不問了。別的話要統(tǒng)統(tǒng)告訴我!剛才有個人跑進來,看見沒有?”雨來用手背抹了一下鼻子,嘟嘟囔囔地說:“我在屋里,什么也沒看見。”

    扁鼻子軍官把書扔在地上,伸手望皮包里掏。雨來心里想:“掏什么呢?找刀子?鬼子生了氣要挖小孩眼睛的!”只見他掏出來的卻是一把雪白的糖塊。

    扁鼻子軍官把糖往雨來手里一塞,說:“吃!你吃!你得說出來,他在什么地方?”他又伸出那個戴金戒指的手指,說:“這個,金的,也給你!”

    雨來沒有接他的糖,也沒有回答他。

    旁邊一個鬼子嗖地抽出刀來,瞪著眼睛要向雨來頭上劈。扁鼻子軍官搖搖頭。兩個人唧唧咕咕說了一陣。那鬼子向雨來橫著脖子翻白眼,使勁把刀放回鞘里。

    扁鼻子軍官壓住肚里的火氣,用手輕輕地拍著雨來的肩膀,說:“我最喜歡小孩。那個人,你看見沒有?說呀!”

    雨來搖搖頭,說:“我在屋里,什么也沒看見。”

    扁鼻子軍官的眼光立刻變得兇惡可怕,他向前弓著身子,伸出兩只大手。啊!那雙手就像鷹的爪子,扭著雨來的兩個耳朵,向兩邊拉。雨來疼得直咧嘴。鬼子又抽出一只手來,在雨來的臉上打了兩巴掌,又把他臉上的肉揪起一塊,咬著牙擰。雨來的臉立時變成白一塊,青一塊,紫一塊。鬼子又向他胸脯上打了一拳。雨來打個趔趄,后退幾步,后腦勺正碰在柜板上,但立刻又被抓過來,肚子撞在炕沿上。

    雨來半天才喘過氣來,腦袋里像有一窩蜂,嗡嗡地叫。他兩眼直冒金花,鼻子流著血。一滴一滴的血滴下來,濺在課本那幾行字上:

    “我們是中國人,

    我們愛自己的祖國。”

    鬼子打得累了,雨來還是咬著牙,說:“沒看見!”

    扁鼻子軍官氣得暴跳起來,嗷嗷地叫:“槍斃,槍斃!拉出去,拉出去!”

    太陽已經(jīng)落下去。藍色的天上飄著的浮云像一塊一塊紅綢子,映在還鄉(xiāng)河上,像開了一大朵一大朵雞冠花。葦塘的蘆花被風吹起來,在上面飄飄悠悠地飛著。

    蘆花村里的人聽到河沿上響了幾槍。老人們含著淚,說:

    “雨來是個好孩子!死得可惜!”

    “有志不在年高。”

    蘆花村的孩子們,雨來的好朋友鐵頭和三鉆兒幾個人,聽到槍聲都嗚嗚地哭了。

    交通員李大叔在地洞里等了好久,不見雨來來搬缸,就往另一個出口走。他試探著推開洞口的石板,扒開葦葉,院子里空空的,一個人影也沒有,四處也不見動靜。忽然聽見街上有人吆喝:“豆腐啦!賣豆腐啦!”這是蘆花村的暗號,李大叔知道敵人已經(jīng)走遠了。

    可是雨來怎么還不見呢?他跑到街上,看見許多人往河沿跑,一打聽,才知道雨來被鬼子打死在河里了。

    李大叔腦袋轟的一聲,眼淚就流下來了。他一股勁兒地跟著人們向河沿跑。

    到了河沿,別說尸首,連一滴血也沒看見。

    大家呆呆地在河沿上立著。還鄉(xiāng)河靜靜的,河水打著漩渦嘩嘩地向下流去。蟲子在草窩里叫著。不知誰說:“也許鬼子把雨來扔在河里,沖走了!”大家就順著河岸向下找。突然鐵頭叫起來:“啊!雨來!雨來!”

    在蘆葦叢里,水面上露出個小腦袋來。雨來還是像小鴨子一樣抖著頭上的水,用手抹一下眼睛和鼻子,扒著蘆葦,向岸上的人問道:“鬼子走了?”

    “啊!”大家都高興得叫起來,“雨來沒有死!雨來沒有死!”

    原來槍響以前,雨來就趁鬼子不防備,一頭扎到河里去。鬼子慌忙向水里打槍,可是我們的小英雄雨來已經(jīng)從水底游到遠處去了。

    12.古詩四首

    送孟浩然之廣陵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lián)P州。

    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

    泊船瓜洲

    京口瓜洲一水間,鐘山只隔數(shù)重山。

    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早春

    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

    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

    山中留客

    山光物態(tài)弄春暉,莫為輕陰便擬歸。

    縱使晴明無雨色,入云深處亦沾衣。

    13.琥珀

    這個故事發(fā)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約莫算來,總有一萬年了。

      一個夏天,太陽暖暖地照著,海在很遠的地方翻騰怒吼,綠葉在樹頂上颯颯地響。

      一個小蒼蠅展開柔嫩的綠翅膀,在太陽光里快樂地飛舞。后來,它嗡嗡地穿過草地,飛進樹林。那里長著許多高大的松樹,太陽照得火熱,可以聞到一股松脂的香味。

      那個小蒼蠅停在一棵大松樹上。它伸起腿來撣撣翅膀,拂拭那長著一對紅眼睛的圓腦袋。它飛了大半天,身上已經(jīng)沾滿了灰塵。

      忽然有個蜘蛛慢慢地爬過來,想把那蒼蠅當做一頓美餐。它小心地劃動長長的腿,沿著樹干向下爬,離小蒼蠅越來越近了。

      晌午的太陽光熱辣辣地照射著整個樹林。許多老松樹滲出厚厚的松脂,在太陽光里閃閃地發(fā)出金黃的光彩。

      蜘蛛剛撲過去,突然發(fā)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一大滴松脂從樹上滴下來,剛好落在樹干上,把蒼蠅和蜘蛛一齊包在里頭。

      小蒼蠅不能撣翅膀了,蜘蛛也不再想什么美餐了。兩只小蟲都淹沒在老松樹的黃色的淚珠里。它們前俯后仰地掙扎了一番,終于不動了。

      松脂繼續(xù)滴下來,蓋住了原來的,最后積成一個松脂球,把兩只小蟲重重包裹在里面。

    幾十年,幾百年,幾千年,時間一轉(zhuǎn)眼就過去了。成千上萬綠翅膀的蒼蠅和八只腳的蜘蛛來了又去了,誰也不會想到很久很久以前,有兩只小蟲被埋在一個松脂球里,掛在一棵老松樹上。

      后來,陸地漸漸沉下去,海水漸漸漫上來,逼近那古老的森林。有一天,水把森林淹沒了。波浪不斷地向樹干沖刷,甚至把樹連根拔起。樹斷絕了生機,慢慢地腐爛了,剩下的只有那些松脂球,淹沒在泥沙下面。

      又是幾千年過去了,那些松脂球成了化石。

      海風猛烈地吹,澎湃的波濤把海里的泥沙卷到岸邊。

      有個漁民帶著兒子走過海灘。那孩子赤著腳,他踏著了沙里一塊硬東西,就把它挖了出來。

      “爸爸,你看!”他快活地叫起來,“這是什么?”

      他爸爸接過來,仔細看了看。

      “這是琥珀,孩子。”他高興地說,“有兩個小東西關(guān)在里面呢,一個蒼蠅,一個蜘蛛。這是很少見的。”

      在那塊透明的琥珀里,兩個小東西仍舊好好地躺著。我們可以看見它們身上的每一根毫毛。還可以想象它們當時在黏稠的松脂里怎樣掙扎,因為它們的腿的四周顯出好幾圈黑色的圓環(huán)。從那塊琥珀,我們可以推測發(fā)生在一萬年前的故事的詳細情形,并且可以知道,在遠古時代,世界上早已有那樣的蒼蠅和蜘蛛了。

    14.林海

    我總以為大興安嶺是奇峰怪石,高不可攀的。這回有機會看到它,并且進到原始森林里邊去,腳落在千年萬年積累的幾尺厚的松針上,手摸到那些古木,才證實這個悅耳的名字是那樣親切與舒服。

    大興安嶺這個“嶺”字,可跟秦嶺的“嶺”字大不一樣。這里的嶺的確很多,高點兒的,矮點兒的,長點兒的,短點兒的,橫著的,順著的,可是沒有一條嶺使人想起“云橫秦嶺”那種險句。多少條嶺啊,在疾馳的火車上看了幾個鐘頭,既著不完,也看不厭。每條嶺都是那么溫柔,雖然下自山腳,上至嶺頂,長滿了珍貴的林木,可是誰也不孤峰突起,盛氣凌人。

    目之所及,哪里都是綠的。的確是林海。群嶺起伏是林海的波浪。多少種綠顏色呀:深的,淺的,明的,暗的,綠得難以形容,恐怕只有畫家才能夠?qū)懴逻@么多的綠顏色來呢!

    興安嶺上千般寶,第一應夸落葉松。是的,這里是落葉松的海祥。看,“海”邊上不是還有些白的浪花嗎?那是些俏麗的白樺,樹干是銀白色的。在陽光下,一片青松的邊沿,閃動著白樺的銀裙,不像海邊上的浪花嗎?

    兩山之間往往流動著清可見底的小河,河岸上有多少野花呀。我是愛花的人,到這里我卻叫不出那些花的名兒來。興安嶺多么會打扮自已呀:青松作衫,白樺為裙,還穿著繡花鞋。連樹與樹之間的空隙也不缺乏色彩:在松影下開著各種小花,招來各色的小蝴蝶一一它們很親熱地落在客人的身上。花叢里還隱藏著像珊瑚珠似的小紅豆,興安嶺中酒廠所造的紅豆酒就是用這些小野果釀成的,味道很好。

    誰進入嶺中,看到那數(shù)不盡的青松白樺,怎能不馬上向四面八方望一望呢? 有多少省份用過這里的木材呀!大至礦井、鐵路,小至桌椅、椽柱,有幾個省市的建設與興安嶺完全沒有關(guān)系呢?所以,興安嶺越看越可愛!興安嶺的可愛,就在于它美得并不空洞。它的千山一碧,萬古長青,又恰好與廣廈、良材聯(lián)系起來。于是,它的美麗就與建設結(jié)為一體,叫人心中感到親切、舒服。

    及至看到林場,這種親切之感更加深厚了。我們伐木取材,也造林護樹,一手砍,一手裁。我們不僅取寶,也作科學研究,使林海不但能夠萬古長青,而且可以綜合利用。山林中已有不少的市鎮(zhèn),給興安嶺添上了新的最色,添上了偷快的勞動歌聲。人與山的關(guān)系日益密切,怎能不使我們感到親切,舒服呢?我不曉得當初為什么管它叫作興安嶺,由今天看來,它的確含有興國安邦的意義了。

    它的確含有興國安邦的意義了。

    15.馬

    我喜歡馬。它有一對大得出奇的眼睛,睫毛特別長,深藍色的瞳人里能照出人影來。在疲憊不堪的時候,睫毛眨巴兩三下,大顆的淚珠就把瞳人潤濕了。看到馬哭,人也會跟著一道難受。

    那年我十四歲,弟弟十一歲。有一天,我們在夜里十點鐘左右,裝了滿滿一車冰鎮(zhèn)的魚,要趕到五十幾里路外的植木鎮(zhèn)去。我們的馬才八歲,是一匹棗紅色小馬。我拉著韁繩,弟弟打著燈籠,一同趕路。

    那是個昏暗的夜晚,天上沒有一顆星星。大概走了二十幾里路,天更加暗了,似乎要下雨。我和弟弟擔心得不得了,前一天也下了雨,再下一場,金釘那道難關(guān)是不是走得過去呢?我們不安起來。

    過了門前有一棵松樹的菜館,雨嘩嘩地下起來了。糟啦!我不安地喝住了馬,給它披上草席,防它著涼。這時候,西南面有一片黑云向這邊壓過來,這邊的天空還比較亮,只有一點薄云,根據(jù)父親告訴我的經(jīng)驗,我想這會是一場大雨。

    弟弟的褂子,我的褂子,一下子就濕得滴滴答答往下滴水了。雨衣只有一件,我給弟弟披上了。他抱著燈籠,上身向前彎著,不讓雨把燈籠澆滅。“糟啦!”我心里一面嘀咕一面給自己鼓勁。我拍打著馬的脖子,碰到了坡道的時候,就“駕駕”地吆喝著。最使我擔心的是路越來越泥濘了。沒有趕過大車的人大概不知道這種滋味,對我們來說,再沒有比道路壞更叫人頭疼的了。

    雨瓢潑似的越下越大。雖然是初夏,還是冷得刺骨。馬好像也累了,不停地把脖子和臉湊到我的臉上,腳步也放慢了。

    可是,這場雨不像一兩個鐘頭就能停住似的,時間拖得越長,金釘那道難關(guān)就越難過去。這樣一想,我不得不拚命拉著韁繩,氣喘吁吁地打馬趕路。“緊走幾步,身子就暖和啦!”我朝著弟弟大聲喊道。弟弟不顧腳下打滑,鼓起了勁向前走。終于來到金釘這個趕大車的人最怕的難關(guān)了。在離陡坡一百多米遠的地方,我們喝住馬,讓它歇一會兒。

    “哥哥,不要緊吧?”弟弟抱著燈籠,仰起臉問我。“沒什么!”我給他打氣。我從車上取出鐮刀,借著燈籠的亮光,在路邊割了一點草給馬吃。馬已經(jīng)很累了,叼了幾根草,呼呼地直喘氣。“哥哥,馬累得夠嗆啊!”弟弟心疼地說。我摘下帽子,從旁邊的水坑舀起一帽子渾水來飲馬。我們兄弟倆坐在車上吃飯團。腌蘿卜讓雨澆得一點味道也沒有了,我們還是吃得很香。

    看看雨小了些,我又拿起韁繩。弟弟揀來一根樹枝,轉(zhuǎn)到馬的那面去。“喂,加把勁啊!”我拍打著馬的脖子。馬仿佛答應似的渾身抖擻一下,猛地邁出了前蹄。“駕!駕!”我又把韁繩綁到車轅上,再套在肩頭上幫著馬拉。我想先把車拉上陡坡中間平點的地方。弟弟一面跟在車旁跑,一面抽打著馬。

    路泥濘得厲害,車轱轆幾乎一半陷在泥里了。

    “哎,再加把勁就行啦!”話雖這樣說,可是這時候,馬也好,弟弟也好,都累得幾乎動彈不得了。

    “加油!”我死勁地喊,馬拼命地拉。可是車子像膠在爛泥里似的,一動也不動。車上載的魚要是天亮以前送不到植木鎮(zhèn),就只能扔掉了。“駕!駕!”車子動了一點點。弟弟哭哭啼啼地用樹枝抽打著馬。

    這段陡坡,十分已經(jīng)拉上了七分,可是馬把兩只前腿一彎,跪倒在泥里,車動不了啦。把車上的東西卸掉一點兒吧?可是這沉甸甸的貨包,憑我們兄弟倆的力氣是怎么也卸不下來的。

    “畜生!廢物!”我發(fā)瘋似的揪住馬鬃往起拉,馬像快要死了似的,只擺動了一下腦袋,它那彎曲的前腿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了。

    “哥哥,怎么辦呢?”弟弟抱著燈籠坐在泥里。馬把脖子伸到燈籠的亮光底下。可以看見,它那大眼睛里滿是眼淚。我忍不住,跟弟弟兩個抱住馬脖子,抽抽噎噎哭了起來。

    過了一個來鐘頭左右,我們得到往植木鎮(zhèn)去的伙伴的幫助,好容易才翻過了陡坡。

    我現(xiàn)在看到拉貨車的馬,還打心眼里感到親切。真的,再也沒有像馬這樣忠實的動物了。

    16.凡卡

    九歲的凡卡·茹科夫三個月前給送到鞋匠阿里亞希涅那兒做學徒。圣誕節(jié)前夜,他沒躺下睡覺。他等老板、老板娘和幾個伙計到教堂做禮拜去了,就從老板的立柜里拿出一小瓶墨水,一支筆尖生了銹的鋼筆,摩平一張揉皺了的白紙,寫起信來。

    在寫第一個字以前,他擔心地朝門口和窗戶看了幾眼,又斜著眼看了一下那個昏暗的神像,神像兩邊是兩排架子,架子上擺滿了楦頭。他嘆了一口氣,跪在作臺前邊,把那張紙鋪在作臺上。

    “親愛的爺爺康司坦丁·瑪卡里奇,”他寫道,“我在給您寫信。祝您過一個快樂的圣誕節(jié),求上帝保佑您。我沒爹沒娘,只有您一個親人了。”

    凡卡朝黑糊糊的窗戶看看,玻璃窗上映出蠟燭的模糊的影子;他想象著他爺爺康司坦丁·瑪卡里奇,好像爺爺就在眼前。——爺爺是日發(fā)略維夫老爺家里的守夜人。他是個非常有趣的瘦小的老頭兒,六十五歲,老是笑瞇瞇地眨著眼睛。白天,他總是在大廚房里睡覺。到晚上,他就穿上寬大的羊皮襖,敲著梆子,在別墅的周圍走來走去。老母狗卡希旦卡和公狗泥鰍低著頭跟在他后頭。泥鰍是一條非常聽話非常討人喜歡的狗。它身子是黑的,像黃鼠狼那樣長長的,所以叫它泥鰍。

    現(xiàn)在,爺爺一定站在大門口,瞇縫著眼睛看那鄉(xiāng)村教堂的紅亮的窗戶。他一定在跺著穿著高筒氈靴的腳,他的梆子掛在腰帶上,他凍得縮成一團,聳著肩膀……

    天氣真好,晴朗,一絲風也沒有,干冷干冷的。那是個沒有月亮的夜晚,可是整個村子——白房頂啦,煙囪里冒出來的一縷縷的煙啦,披著濃霜一身銀白的樹木啦,雪堆啦,全看得見。天空撒滿了快活地眨著眼的星星,天河顯得很清楚,仿佛為了過節(jié),有人拿雪把它擦亮了似的……

    凡卡嘆了口氣,蘸了蘸筆尖,接著寫下去。

    “昨天晚上我挨了一頓打,因為我給他們的小崽子搖搖籃的時候,不知不覺睡著了。老板揪著我的頭發(fā),把我拖到院子里,拿皮帶揍了我一頓。這個禮拜,老板娘叫我收拾一條青魚,我從尾巴上弄起,她就撈起那條青魚,拿魚嘴直戳我的臉。伙計們捉弄我,他們打發(fā)我上酒店去打酒,他們叫我偷老板的黃瓜,老板隨手撈起個家伙就打我。吃的呢,簡直沒有。早晨吃一點兒面包,午飯是稀粥,晚上又是一點兒面包;至于菜啦,茶啦,只有老板自己才大吃大喝。他們叫我睡在過道里,他們的小崽子一哭,我就別想睡覺,只好搖那個搖籃。親愛的爺爺,發(fā)發(fā)慈悲吧,帶我離開這兒回家,回到我們村子里去吧!我再也受不住了!……我給您跪下了,我會永遠為您禱告上帝。帶我離開這兒吧,要不,我就要死了!……”

    凡卡撇撇嘴,拿臟手背揉揉眼睛,抽噎了一下。

    “我會替您搓,“他繼續(xù)寫道,“我會為您禱告上帝。要是我做錯了事,您就結(jié)結(jié)實實地打我一頓好了。要是您怕我找不著活兒,我可以去求那位管家的,看在上帝面上,讓我擦皮鞋;要不,我去求菲吉卡答應我?guī)退叛颉SH愛的爺爺,我再也受不住了,只有死路一條了!……我原想跑回我們村子去,可是我沒有鞋,又怕冷。等我長大了,我會照應您,誰也不敢來欺負您。

    “講到莫斯科,這是個大城市,房子全是老爺們的,有很多馬,沒有羊,狗一點兒也不兇。圣誕節(jié),這里的小孩子并不舉著星星燈走來走去,教堂里的唱詩臺不準人隨便上去唱詩。有一回,我在一家鋪子的櫥窗里看見跟釣竿釣絲一塊出賣的釣鉤,能釣各種各樣的魚,很貴。有一種甚至釣得起一普特重的大鲇魚呢。我還看見有些鋪子賣各種槍,跟我們老板的槍一樣,我想一桿槍要賣一百個盧布吧。肉店里有山鷸啊,鷓鴣啊,野兔啊……可是那些東西哪兒打來的,店里的伙計不肯說。

    “親愛的爺爺,老爺在圣誕樹上掛上糖果的時候,請您摘一顆金胡桃,藏在我的綠匣子里頭。”

    凡卡傷心地嘆口氣,又呆呆地望著窗口。他想起到樹林里去砍圣誕樹的總是爺爺,爺爺總是帶著他去。多么快樂的日子呀!凍了的山林喳喳地響,爺爺冷得吭吭地咳,他也跟著吭吭地咳……要砍圣誕樹了,爺爺先抽一斗煙,再吸一陣子鼻煙,還跟凍僵的小凡卡逗笑一會兒。……許多小樅樹披著濃霜,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等著看哪一棵該死。忽然不知從什么地方跳出一只野兔來,箭一樣地竄過雪堆。爺爺不由得叫起來,“逮住它,逮住它,逮住它!嘿,短尾巴鬼!”

    爺爺把砍下來的樹拖回老爺家里,大家就動手打扮那棵樹。

    “快來吧,親愛的爺爺,”凡卡接著寫道,“我求您看在基督的面上,帶我離開這兒。可憐可憐我這個不幸的孤兒吧。這兒的人都打我。我餓得要命,又孤零零的,難受得沒法說。我老是哭。有一天,老板拿楦頭打我的腦袋,我昏倒了,好容易才醒過來。我的生活沒有指望了,連狗都不如!……我問候阿遼娜,問候獨眼的艾果爾,問候馬車夫。別讓旁人拿我的小風琴。您的孫子伊凡·茹科夫。親愛的爺爺,來吧!”

    凡卡把那張寫滿字的紙折成四折,裝進一個信封里,那個信封是前一天晚上花一個戈比買的。他想了一想,蘸一蘸墨水,寫上地址:

    “鄉(xiāng)下 爺爺收”

    然后他抓抓腦袋,再想一想,添上幾個字:

    “康司坦丁·瑪卡里奇”

    他很滿意沒人打攪他寫信,就戴上帽子,連破皮襖都沒披,只穿著襯衫,跑到街上去了……前一天晚上他問過肉店的伙計,伙計告訴他,信應該丟在郵筒里,從那兒用郵車分送到各地去。郵車上還套著三匹馬,響著鈴鐺,坐著醉醺醺的郵差。凡卡跑到第一個郵筒那兒,把他那寶貴的信塞了進去。

    過了一個鐘頭,他懷著甜蜜的希望睡熟了。他在夢里看見一鋪暖炕,炕上坐著他的爺爺,搭拉著兩條腿,正在念他的信……泥鰍在炕邊走來走去,搖著尾巴……

    17.景陽岡

    武松在路上行了幾日,來到陽谷縣地面,離縣城還遠。正是晌午時候,武松走得肚中饑渴,望見前面有一個酒店,門前挑著一面旗,上頭寫著五個字:“ 三碗不過岡。”

    武松走進店里坐下,把哨棒靠在一邊,叫道:“主人家,快拿酒來吃。”只見店家拿了三只碗,一雙筷子,一盤熟菜,放在武松面前,滿滿篩了一碗酒。武松拿起碗來一飲而盡,叫道:“這酒真有氣力!主人家,有飽肚的拿些來吃。”店家道:“只有熟牛肉。”武松道:“好的,切二三斤來。”店家切了二斤熟牛肉,裝了一大盤子,拿來放在武松面前,再篩一碗酒。武松吃了道:“好酒!”店家又篩了一碗。

    恰好吃了三碗酒,店家再也不來篩了。武松敲著桌子叫道:“主人家,怎么不來篩酒?”店家道:“客官,要肉就添來。”武松道“酒也要,肉也再切些來。”店家道:“肉就添來,酒卻不添了。”武松道:“這可奇怪了!你如何不肯賣酒給我吃?”店家道:“客官,你應該看見,我門前旗上明明寫著‘ 三碗不過岡’。”武松道:“怎么叫做‘三碗不過岡’?”店家道:“我家的酒雖然是村里的酒,可是比得上老酒的滋味。但凡客人來我店中,吃了三碗的,就醉了,過不得前面的山岡去。因此叫做‘ 三碗不過岡’。過往客人都知道,只吃三碗,就不再問。”武松笑道:“原來這樣。我吃了三碗,如何不醉?”店家道:“我這酒叫做‘透瓶香’,又叫做‘出門倒’,初入口時只覺得好吃,一會兒就醉倒了。”武松從身邊拿出些銀子來,叫道:“別胡說!難道不付你錢!再篩三碗來!”

    店家無奈,只好又給武松篩酒。武松前后共吃了十八碗。吃完了,提著哨棒就走。店家趕出來叫道:“客官哪里去?”武松站住了問道:“叫我做什么,我又不少你酒錢!”店家叫道:“我是好意,你回來看看這抄下來的官府的榜文。”武松道:“ 什么榜文?”店家道:.“如今前面景陽岡上有只吊睛白額大蟲,天晚了出來傷人,已經(jīng)傷了三二十條大漢性命。官府限期叫獵戶去捉。岡下路口都有榜文,教往來客人結(jié)伙成對趁午間過岡,其余時候不許過岡。單身客人一定要結(jié)伴才能過岡。這時候天快晚了,你還過岡,豈不白白送了自家性命?不如就在我家歇了,等明日湊了三二十人,一齊好過岡。”武松聽了,笑道:“我是清河縣人,這條景陽岡少也走過了一二十遭,幾時聽說有大蟲!你別說這樣的話來嚇我。就有大蟲,我也不怕。”店家道:“我是好意救你,你不信,進來看官府的榜文。”武松道:“就真的有虎,我也不怕。你留我在家里歇,莫不是半夜三更來謀我財,害我性命,卻把大蟲嚇唬我?”店家道:“我是一片好心,你反當做惡意。你不相信我,請你自己走吧!”一面說,一面搖著頭,走進店里去了。

    武松提了哨棒,大踏步走上景陽岡來。大約走了四五里路,來到岡下,看見一棵大樹,樹干上刮去了皮,一片白,上面寫著兩行字。武松抬頭看時,上面寫道:“近因景陽岡大蟲傷人,但有過往客商,可趁午間結(jié)伙過岡,請勿自誤。”武松看了,笑道:“這是店家的詭計,嚇唬那些膽小的人到他家里去歇。我怕什么!”拖著哨棒走上岡來。這時天快晚了,一輪紅日慢慢地落下山去。

    武松乘著酒興,只管走上岡來。不到半里路,看見一座破爛的山神廟。走到廟前,看見廟門上貼著一張榜文,上面蓋著官府的印信。武松讀了才知道真的有虎。武松想:“轉(zhuǎn)身回酒店吧,一定會叫店家恥笑,算不得好漢,不能回去。”細想了一回,說道:“怕什么,只管上去,看看怎么樣。”武松一面走,一面把氈笠兒掀在脊梁上,把哨棒插在腰間。回頭一看,紅日漸漸地墜下去了。

    這正是十月間天氣,日短夜長,天容易黑。武松自言自語道:“哪兒有什么大蟲!是人自己害怕了,不敢上山。

    武松走了一程,酒力發(fā)作,熱起來了,一只手提著哨棒,一只手把胸膛敞開,踉踉蹌蹌,奔過亂樹林來。見一塊光滑的大青石,武松把哨棒靠在一邊,躺下來想睡一覺。忽然起了一陣狂風。那一陣風過了,只聽見亂樹背后撲地一聲響,跳出一只吊睛白額大蟲來。

    武松見了,叫聲“啊呀!”從青石上翻身下來,把哨棒拿在手里,閃在青石旁邊。那只大蟲又饑又渴,把兩只前爪在地下按了一按,望上一撲,從半空里躥下來。武松吃那一驚,酒都變做冷汗出了。說時遲,那時快,武松見大蟲撲來,一閃,閃在大蟲背后。大蟲背后看人最難,就把前爪搭在地下,把腰胯一掀。武松一閃,又閃在一邊。大蟲見掀他不著,吼一聲,就像半天起了個霹靂,震得那山岡也動了。接著把鐵棒似的虎尾倒豎起來一剪。武松一閃,又閃在一邊。

    原來大蟲抓人,只是一撲,一掀,一剪,三般都抓不著,勁兒先就泄了一半。那只大蟲剪不著,再吼了一聲,一兜兜回來。武松見大蟲翻身回來,就雙手掄起哨棒,使盡平生氣力,從半空劈下來。只聽見一聲響,簌地把那樹連枝帶葉打下來。定睛一看,一棒劈不著大蟲,原來打急了,卻打在樹上,把那條哨棒折做兩截,只拿著一半在手里。

    那只大蟲咆哮著,發(fā)起性來,翻身又撲過來。武松又一跳,退了十步遠。那只大蟲恰好把兩只前爪搭在武松面前。武松把半截哨棒丟在一邊,兩只手就勢把大蟲頂花皮揪住,往下按去。那只大蟲想要掙扎,武松使盡氣力按定,哪里肯放半點兒松!武松把腳往大蟲面門上眼睛里只顧亂踢。那只大蟲咆哮起來,不住地扒身底下的泥,扒起了兩堆黃泥,成了一個土坑。武松把那只大蟲一直按下黃泥坑里去。那只大蟲叫武松弄得沒有一點氣力了。武松用左手緊緊地揪住大蟲的頂花皮,空出右手來,提起鐵錘般大小的拳頭,使盡平生氣力只顧打。打了五六十拳,那只大蟲眼里,口里,鼻子里,耳朵里,都迸出鮮血來,一點兒也不能動彈了,只剩下口里喘氣。

    武松放了手,去樹邊找那條打折的哨棒,只怕大蟲不死,用棒子又打了一回,眼看那大蟲氣兒都沒了,才丟開哨棒。武松心里想道:“ 我就把這只死大蟲拖下岡去。”就血泊里用雙手來提,哪里提得動!原來武松使盡了氣力,手腳都酥軟了。

    武松回到青石上坐了半歇,想道:“天色看看黑了,如果再跳出一只大蟲來,卻怎么斗得過?還是先下岡去,明早再來理會。”武松在石頭邊找到了氈笠兒,轉(zhuǎn)過亂樹林邊,一步步挨下岡來。

    18.小抄寫員

    敘利奧是小學五年級的學生,十二歲,是個黑頭發(fā)、白皮膚的男孩子。他的父親是鐵路上的職員,還有好幾個比敘利奧小的兒女,一家人過著清苦的日子,錢總是不夠用。父親不因為孩子多覺得累贅,一味愛著他們。他最喜愛敘利奧,只是對他的功課卻一點也不放松。他希望兒子早點畢業(yè),找個比較好的工作,來補貼一家人的生活。

    父親年紀大了,因為一向辛苦,臉上看起來更老。一家人的生活全壓在他肩膀上。他白天在鐵路上工作,晚上又從別處接了文件來抄寫。每天夜里趴在桌子上要寫到很晚才睡。最近,有個雜志社托他寫給訂戶寄雜志的簽條,要用很大的正楷字寫,每五百張簽條給六角錢。這工作很辛苦,老人常常在吃飯的時候向家里人叫苦:“我的眼睛似乎壞起來了。這樣的夜工,會縮短我的壽命呢!”

    有一天,敘利奧對父親說:“爸爸,我來替您寫吧。我能寫得和您一樣好呢!”

    但是父親無論如何不答應:“不要,你應該用功念書。功課是你的大事情,就是一個鐘頭,我也不愿意占用你的時間。”

    敘利奧知道父親的脾氣,不再請求,只暗自在想辦法。每天晚上,他到半夜才聽見父親停止工作,回到臥室去。有好幾次,十二點鐘一敲過,就聽到椅子向后拖的聲音,接著就是父親輕輕回臥室去的腳步聲。

    一天晚上,敘利奧等父親睡了以后,下床悄悄穿好衣服,輕輕地走進父親寫字的房間,把煤油燈點著。桌子上放著空白的簽條和雜志訂戶的名冊,敘利奧就仿照父親的筆跡寫起來,心里又歡喜,又有些害怕。寫了一會兒,簽條漸漸多了,他放下筆,搓搓手,提提精神再寫。他一面微笑著寫下去,一面?zhèn)戎渎犛袥]有動靜,只怕被父親起來看見。他寫到一百六十張,算起來值兩角錢了,方才停手,把筆放在原處,熄了燈,躡手躡腳地回到床上去睡。

    第二天吃午飯的時候,父親很高興。拍拍敘利奧的肩膀說:“哎,敘利奧!你父親還真是沒有老哩!昨天晚上三個鐘頭的工作比平常多做了三分之一。我的手還很靈便,眼睛也還沒有花。”

    敘利奧雖然不說什么,心里很快活。他想:“爸爸不知道我在替他寫,還以為自己沒有老呢。好!就這樣做下去吧!”

    每天晚上到了十二點鐘,敘利奧就起來工作。這樣過了好幾天,父親仍舊沒有發(fā)覺。只有一次,父親在吃飯的時候說:“真是奇怪!近來燈油突然費得多了。”敘利奧聽了暗笑,幸而父親沒再說別的。此后,他仍舊每夜起來抄寫。

    敘利奧因為每夜睡眠不足,早上起來覺著疲倦,晚上復習功課的時候要打盹兒。

    一天晚上,敘利奧做功課,竟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喂!用心,用心!做你的功課!”父親拍著手叫他。敘利奧睜開眼睛,繼續(xù)復習。可是第二個晚上,第三個晚上,又同樣打盹兒,而且情形越來越不好,不是趴在書上睡著了,就是早上起得很遲,復習功課的時候,總是帶著疲倦的樣子,好像對功課厭倦了似的。父親看到這種情形,屢次提醒他,最后甚至動怒了,雖然他是一向不責罵孩子的。

    一天早上,父親對他說:“敘利奧!你怎么了啦?你和從前相比,不是變了個樣子嗎?注意呀!一家人的希望都在你身上呢,你知道嗎?”

    敘利奧出世以來第一次挨罵,心里很難受。他想:“是的,這樣的事不能長久做下去,非停止不可。”

    可是這一天吃晚飯的時候,父親很高興地說。“這個月比上個月多掙了六元四角錢呢。”他從抽屜里拿出一袋糖果來,說是買來慶賀一下的。孩子們都很高興。敘利奧也重新振作起來,心里暗暗對自己說:“唉,還是繼續(xù)做下去。白天多用點兒功,夜里仍舊工作吧!”父親接著說:“多掙六元四角雖然很好,只是這個孩子——”說到這里指著敘利奧,“他實在使我傷心!”敘利奧一聲不響地受著責備,忍住了就要流出來的眼淚,心里卻很歡喜。

    這樣過了兩個月,父親仍舊責罵他,對他的態(tài)度更加不好了。有一天,父親到學校去找老師,問敘利奧的情況。老師說:“他的成績還好,因為他是很聰明的。但是不及以前用心了,每天總是打呵欠,好像總想睡覺,心不能完全放在功課上。”

    晚上,父親把敘利奧叫到身邊,更嚴厲地對他說:“敘利奧!你知道我為了養(yǎng)活一家人,怎樣地辛苦工作。你不知道嗎?我為了你們,是拿命在拼呢!你竟什么都不想,也不管你父母弟妹怎樣!”

    “啊!不是這樣!您不要這樣說,爸爸!”敘利奧含著眼淚懇求說。他真想把經(jīng)過的一切說個明白,可是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心里反復說:“哎呀,不能說,還是一直瞞下去,幫爸爸做事吧。學校的功課是非學好不可的,但是更重要的是幫助父親養(yǎng)活一家人,稍微減輕父親的疲勞。對,這樣做對!”

    又過了兩個月。敘利奧繼續(xù)夜夜工作,白天疲倦不堪;父親見了兒子,仍舊動怒。最傷心的是父親對兒子漸漸冷淡了。他好像認為這孩子太不聽話,是沒有什么希望的了,于是不跟他多說話,甚至不愿看見他。敘利奧看到這樣子,傷心得不得了。疲勞加上傷心,他的身體越來越弱,臉色越來越蒼白,學習似乎更不用功了。他自己也知道,夜晚的工作非停止不可。每天晚上上床的時候,他常常對自己說:“從今夜起,真的不再起來了。”可是,一到十二點鐘,這個決心不知不覺又動搖了,好像睡著不起來,就是逃避了自己的責任,偷用了家里的兩角錢一樣。于是他忍不住仍舊爬起來。

    有一天吃晚飯的時候,母親覺得敘利奧的臉色比平常更壞了。她說:“敘利奧!你不舒服嗎?”說著又對她丈夫說:“敘利奧不知怎么了,你看看他臉色發(fā)青呢!——敘利奧!你怎么啦?”

    父親瞟了敘利奧一眼,說:“那是他自作自受。以前用功的時候,并不是這樣的。”

    “會不會是因為他有病呢?”母親說。

    “我早已不管他了!”父親接著母親的話說。  

    敘利奧聽了心里像刀割一樣。父親竟不管他了!就是這個過去連他咳嗽一聲都要擔心得了不得的父親。父親確實不愛他了,眼里已經(jīng)沒有他這個人了!“啊!爸爸!沒有您的愛,我是活不下去的!——無論怎樣,請您不要這樣說。我全說出來吧,不再瞞您了。只要您仍舊愛我,無論怎樣,我一定像從前一樣地用功。啊!這一次我真下了決心了!”

    敘利奧的決心仍舊沒有用。習慣的力量使他半夜又起來了。下床點著了燈,看見桌上的空白紙條。忍不住又拿起筆開始寫了。忽然手一動,把一本書碰落在地上。敘利奧嚇得坐也坐不穩(wěn)了。他側(cè)著耳朵,屏住了呼吸靜聽,聽不見什么響聲,一家人都睡得好好的。他才放了心,接著工作。

    不知什么時候,父親已經(jīng)站在他的背后了。他那白發(fā)蒼蒼的頭俯在敘利奧的黑頭發(fā)的小腦袋上面,看著那鋼筆尖在動。過去的一切事情,父親全都明白了。他胸中充滿了無限的懊悔和慈愛,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

    敘利奧忽然覺得有人用兩只發(fā)抖的手抱住了他的頭,不覺“呀!”地叫了起來。等他聽出是父親的啜泣聲,他叫著說:“爸爸!原諒我!原諒我!”

    父親忍住眼淚,吻著兒子的臉說:“倒是要你原諒我!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我真對不起你!快來!”說著,他抱起兒子,走到母親床前,把兒子放到母親的懷里。

    “快親親這好兒子吧!可憐,為了維持一家的生活,他四個月來竟沒有睡過一次整夜覺,!我還那樣地責罵他!……”

    母親抱住兒子,幾乎說不出話來:“好寶貝!快去睡吧!”

    敘利奧疲勞到極點了。幾個月來,到今天他才好好地睡一覺,連夢也做得快活。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jīng)升得很高了。忽然發(fā)現(xiàn)床沿上靠近自己胸口的地方,橫著父親白發(fā)蒼蒼的頭。原來父親夜里就這樣把頭貼近了兒子的胸口,這時睡得正熟哩。

    19.渡船

    年輕的媽媽坐在船舷上,愁眉不展,眼睛里還噙著淚水,船一搖晃,淚珠便直滾下來。

    在她的懷里,孩子沉沉地睡著。孩子全身都裹在被子里,看不出什么樣子,盡管這樣,媽媽還是把他貼在胸口,生怕被江風吹著,被水花濺著。

    旁邊還有一位老太太,大約是奶奶吧。她不像孩子的媽媽那么愁眉緊鎖,一上船就同別人嘮叨起來。一會兒工夫,即便是最后上船的人也已經(jīng)弄清孩子是生了一種急病,抱到城里,城里的大夫說一下子診斷不出什么毛病,看來比較厲害,還是趕緊乘長途汽車到杭州的兒童醫(yī)院去瞧瞧吧。媽媽不愿意去,奶奶不敢做主,只好搭渡船回村再說。

    渡船上的人于是紛紛議論起來,有的說小孩沒大病,大約不礙事;有的說還是趁早到杭州請大夫診斷一下才能放心;有的說多給他喝點水,也許能好點;有的說要是再過兩三個鐘頭還不醒,那就麻煩了……年輕的媽媽一會兒看看這個人,一會兒看看那個人,這些不相識的熱心人的建議使她更加焦急、更加發(fā)愁了。

    這時候,一位中年婦女突然嚷起來:“哎呀!我怎么忽然糊涂起來,把她都忘了。你們上岸朝南拐,走六里路到朱家橋,那兒有位老大夫,姓陳,給小孩治病最拿手!”

    這一提,好幾個人幾乎同時叫起來:“對對對,找她!找她!”

    有一位像個干部模樣的青年人說:“上個月,我們村有個兩周歲孩子得了急病,差點兒斷氣,虧得這位老大夫,三服藥就好了。”

    年輕的媽媽的眼色里開始流露出希望的喜悅。奶奶心更急,已經(jīng)在打聽路怎么走了。

    “路倒是好走,進村一問就知道。”中年婦女又想起一件事:“只是這位老大夫常在各村跑,誰知她今天在家不在家呢?”

    剛剛散去的愁云,又在年輕媽媽的額上聚攏來。她茫然若失地望著那位大嬸,望著船上的人,好像等待別人給她保證,保證那位老大夫?qū)T诩业戎t(yī)治她的心肝寶貝。

    船上的人只好沉默了。那位好心的大嬸仍然安慰著年輕的媽媽,勸她去碰碰看,一面輕輕地幫她拍拍裹得緊緊的孩子,好像那孩子快要從沉睡中被驚醒了。

    這時候,人們聽到船夫一篙一篙下水的聲音。渡船已經(jīng)過了河心。

    大隊干部模樣的青年人坐在船頭,眺望著對岸。猛得,他高興得叫起來:“你們看,你們看,那不是陳大夫么?”

    對岸渡口,有幾個人正從堤上走下河灘來,一位胖胖的老太太,提著一根手杖,健步走在前頭。夕陽灑在她滿頭銀發(fā)上,顯得神采奕奕。

    渡船上的人幾乎同聲歡呼起來,比自己干完了一件難以完成的任務還要高興。年輕的媽媽拍著自己的孩子,嘴輕輕地動著,好像在對孩子說些什么。奶奶忍不住喊了聲“謝天謝地”。

    渡船還沒停妥,那個青年人就一個箭步跳上河灘,趕緊扶住那位鶴發(fā)童顏的老大夫,把她攙上船來。還沒等過河的人全下船,渡船已經(jīng)成了臨時的門診部。

    每一個過河的人都歡歡喜喜地踏上跳板,上了河灘,還不時回過頭來看看。在渡船上,那位慈祥而又精神的老大夫正在給孩子搭脈,正在向孩子的媽媽和奶奶詢問什么……直到人們在河堤上快轉(zhuǎn)彎了,最后再回頭望一望,還能看到渡船仍然停在河邊。年輕的媽媽的臉上已經(jīng)露出笑容。

    20.鵪鶉

    我給你們講個故事,是我親身經(jīng)歷的,那時候我才十歲。

    那是個夏天,我跟父親住在一個田莊里。田莊周圍好幾里都是草原。附近沒有樹林子,也沒有河,只有一些不深的長滿了灌木的地溝,像綠色的長蛇一樣分割平坦的草原。

    我父親是個打獵迷。只要家務不忙,天氣又好,他就拿起,背上獵袋,喚來他那只老獵狗,出去打沙雞和鵪鶉。

    有一天,我隨父親去打獵。那時候沙雞還小,父親不想打它們,就到麥地旁邊的小橡樹叢里,這種地方常常有鵪鶉。那里的草不好割,好久沒動過了,長得很旺。

    忽然間,獵狗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父親叫了一聲:“抓住它!” 就在獵狗的鼻子下面,一只鵪鶉跳起來飛走了。可是它飛得很奇怪:翻著筋斗,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又落到地上,好像受了傷,或者翅膀壞了。獵狗拼命去追它……如果它好好地飛走了,獵狗是不會怎么追的。父親沒法開槍,他怕打傷了狗。我猛一看,獵狗已經(jīng)撲了上去——一口咬住了鵪鶉,叼回來交給父親。父親接過鵪鶉,把它肚子朝天放在掌心上。

    “怎么啦,”我跳了起來,“它早都受了傷嗎?”

    “沒有。”父親回答說,“它本來沒受傷。準是附近有它的一窩小鵪鶉,它有意裝作受了傷,引狗去捉它。

    “它為什么這樣做呢?”我問。

    “為了引狗離開那些小鵪鶉,把狗引走以后它就飛走了。可是這一回它裝得過了頭,沒想到給逮住了。”

    “那么它本來沒有受傷。”我說。

    “可這一回,它活不了啦!咱們的獵狗準是用牙咬了它。”

    近去看鵪鶉。它在父親的掌心里一動不動,耷拉著小小的頭,用一只褐色的小眼睛斜看著我。我忽然非常可憐它!我覺得它在看著我,并且想:“為什么我應該死呢?為什么?我是盡我做母親的責任,我盡力把狗引開,好讓我那些孩子得救。結(jié)果我完了!我真可憐啊!真可憐!這是不公平的!不公平!”

    “爸爸!”我說,“也許它不會死……”我想摸一摸鵪鶉。

    可是父親說:“不行了!你看,它腿伸直了,全身哆嗦,眼睛就要閉上了。”

    果然如此,鵪鶉的眼睛閉上了。我大哭起來。

    “你哭什么?”父親笑著問。

    “我可憐它,”我說,“它是個好媽媽。可是咱們的狗把它咬死了!這是不公平的!”

    “它要耍滑頭,”父親說,“只是耍不過咱們的獵狗。”

    “咱們的獵狗真壞!”我心里想。這一回我覺得父親也不好,我說:“這不是什么耍滑頭,這是對孩子的愛。它不得不假裝受傷來救自己的孩子,多么勇敢的媽媽!”

    父親想把鵪鶉塞進獵袋。我把它要過來,小心地托在兩個手掌中間,向它吹氣……它會不會醒過來呢?可是它眼睛還是緊閉著。

    “沒用了,孩子。”父親說,“你弄不活它。你搖一搖看,它的腦袋直晃蕩。”

    我輕輕地把它的嘴抬起來,可一放手,腦袋又耷拉下來了。

    “你還在可憐它?”父親問我。

    “現(xiàn)在誰喂它的孩子呢?”

    父親看看我。“別擔心,”他說,“它們的爸爸,會喂它們的。等一等,”他加上一句,“獵狗怎么又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了……那不是鵪鶉窩嗎?是鵪鶉窩!”

    真的……離獵狗的嘴兩步遠,在草叢上緊緊并排著四只小鵪鶉。它們你濟我,我擠你,個個伸長了脖子,急促地喘著氣……像是哆嗦著。它們羽毛已經(jīng)豐滿,絨毛已經(jīng)褪掉了,只是尾巴還很短。

    “爸爸,爸爸!”我拼命地叫。“把獵狗給叫回來!它要把它們也咬死的!”

    父親叫住了獵狗,帶它走到一邊。坐到小樹叢下吃早飯。我不想吃,留在鵪鶉窩旁邊。我掏出一塊干凈的手帕,把死了的鵪鶉放在上面。

    “沒媽媽的孩子,看看吧,只是你們的媽媽!它為了你們,把自己的生命犧牲了!”

    小鵪鶉身子還在發(fā)抖,還在急促地喘氣。

    我走到父親身邊,問他:“這只鵪鶉,您能送給我嗎?”

    “好吧。可你要它干什么呢?”

    “我想把它埋了!”

    “埋了?”

    “對。埋在它的窩旁邊。把您的小刀給我,我要挖個坑,做個小墳。”

    父親很驚訝,他問:“讓那些小鵪鶉到它的墳上去嗎?”

    “不,”我回答,“可我……想這樣,想讓它在自己的窩旁安眠!”

    父親一句話也沒說,掏出小刀給了我。我馬上挖了個小坑,親了親鵪鶉的胸口,把它放到小坑里,填上土,堆得圓圓的,高高的。

    我和父親漸漸走遠了,可是我一直回頭望,想多看一眼那埋著母鵪鶉的小墳。

    21.冬眠

    九月的一個傍晚,我?guī)еC狗在鎮(zhèn)外的葡萄園散步。獵狗把鼻尖湊在地面上嗅來嗅去,突然汪汪地叫起來。我過去一看,一只受驚的刺猬在那里緊縮成一團,像個刺兒球。我決定把它帶回家去,看看它怎樣冬眠。

    我脫下毛衣,拋在刺猬旁邊,用靴尖輕輕地把這縮成一團的小東西撥進毛衣里,包好了帶回家。

    當天晚上,我正睡著,忽然聽到從廚房里傳來骨碌碌的滾動聲。我輕輕下了樓,推開廚房門,扭亮電燈一看,真好玩,原來刺猬偶然碰倒了酒瓶,它喜歡那骨碌碌的聲音,正把酒瓶當球玩呢。第二天早晨,我發(fā)現(xiàn)放在它面前的牛奶碗空了,牛肉也吃光了。

    我在一本書中讀到過,冬眠不是睡眠,和日歷上的日月也扯不上關(guān)系。一般地說,它是動物在漫長的嚴冬,在不容易找到食物的季節(jié)中減少體力消耗的一種自然現(xiàn)像。如果你在七月把動物放進冰箱里,它也是要冬眠的。因此,低溫是促成冬眠的主要原因。

    動物進入冬眠,體溫下降,以適應周圍的氣溫,其他的生理機能也一同減弱。舉例來說,一只清醒的刺猬每分鐘呼吸約五十次,在冬眠的時候至多呼吸八次,有時只呼吸一次,甚至一連幾分鐘都不呼吸。一只清醒的刺猬每分鐘心跳二百次,冬眠的時候減少到二十次。

    這小東西跟我還不熟,我不能把耳朵貼在它胸前計算它的心跳;恐怕它也不肯讓我把溫度計插進它的鼻孔去測量體溫。我只好用別的方法測驗這個滿身是刺的朋友怎樣冬眠。

    刺猬愛在戶外地下找個洞穴,或者鉆進大堆樹葉下面隱藏起來冬眠。我把它放進地窖,把一碗牛奶和一盤牛肉放在盛滿細刨花的竹籃旁邊。我本來以為,刺猬在十五攝氏度以下會失去胃口,鉆進細刨花里去沉沉入睡。結(jié)果完全不是這樣,它似乎對飲食比睡眠更感興趣,氣溫降到十二攝氏度了,它還是不肯進竹籃去睡,用它的刺把刨花撥的滿地都是。一會兒工夫,實驗用的牛奶和牛肉都不見了。原來它感到冷,需要多吃東西來保持體溫。它是在竭力驅(qū)走冬眠。

    直到有一天早晨,氣溫降到七攝氏度,我到地窖去作例行觀察,才聽不到刺猬擺動身體發(fā)出的嘶嘶聲了,它終于進入夢鄉(xiāng)。

    半個月來,刺猬蜷成一團,睡得真甜,小鼻尖從刺叢中露出來。我移走細刨花,它沒有反應。我相信,即使把它拎起來,它也不會醒,至少不會立刻醒。

    第三周開始,我檢查竹籃,一切狀況如故,剛要轉(zhuǎn)身離開,電筒的光突然照見地上有一小灘水。

    地窖里一向干燥得很,水究竟是從哪里來的?走近一看,我發(fā)現(xiàn)從那小灘水到竹籃之間的水泥地上有它的足跡。我斷定這是它撒的尿。我立刻端來牛奶和牛肉,放在竹籃附近。第二天早晨,發(fā)現(xiàn)牛奶和牛肉都不見了。

    再沒有什么令人興奮的大事了。以后每隔兩三個星期,刺猬會醒過來一次。假如地上有一小灘水,我就知道該給它預備飲食了。它會吃些牛奶和牛肉——有時多,有時少,然后繼續(xù)大睡。整個冬季,地窖里的氣溫一直很穩(wěn)定,總在七攝氏度左右。

    到了第二年三月,陽光燦爛,也是驚蟄時節(jié),我把刺猬從地窖里拿上來,連竹籃一股腦放在比較溫暖的車房里,好讓陽光照射到它身上。一天晚上,我又聽到酒瓶滾動的聲音——酒瓶是我放在旁邊作信號用的,刺猬顯得很健壯。我能使它安然度過冬天,心里感到特別高興。

    我向這位小朋友問早安,沒想到碰了個大釘子,它兇狠地向我嘶叫。以前那段交情蕩然無存,它又成為野性難馴的畜生了。我于是又用舊毛衣把它包好,把這一團刺兒球送回當初發(fā)現(xiàn)它的地方。

    22.詹天佑

    詹天佑是我國杰出的愛國工程師。從北京到張家口這一段鐵路,最早是在他的主持下修筑成功的。這是第一條完全由我國的工程技術(shù)人員設計施工的鐵路干線。

    從北京到張家口的鐵路長二百公里,是連結(jié)華北和西北的交通要道。當時,清朝政府剛提出修筑的計劃,一些國家就出來阻撓,他們都要爭奪這條鐵路的修筑權(quán),想進一步控制我國的北部。者誰也不肯讓誰,事情爭持了好久得不到解決。他們最后提出一個條件:清朝政府如果用本國的工程師來修筑鐵路,他們就不再過問。他們以為這樣一要挾,鐵路就沒法子動工,最后還得求助于他們。者完全想錯了,中國那時候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工程師,詹天佑就是他們中間的一位。

    1905年,清政府任命詹天佑為總工程師,修筑從北京到張家口的鐵路。消息一傳出來,全國都轟動了,大家說這一回咱們可爭了一口氣。者卻認為這是個笑話。有一家外國報紙輕蔑地說:“能在南口以北修筑鐵路的中國工程師還沒有出世呢。”原來,從南口往北過居庸關(guān)到八達嶺,一路都是高山深澗,懸崖峭壁。他們認為,這樣艱巨的工程,外國的工程師也不敢輕易嘗試,至于中國人,是無論如何也完成不了的。

    詹天佑不怕困難,也不怕嘲笑,毅然接受了任務,馬上開始勘測線路。哪里要開山,哪里要架橋,哪里要把陡坡鏟平,哪里要把彎度改小,都要經(jīng)過勘測,進行周密計算。詹天佑經(jīng)常勉勵工作人員說:“我們的工作首先要精密,不能有一點兒馬虎。‘大概’‘差不多’,這類說法不應該出自工程人員之口。”他親自帶著學生和工人,扛著標桿,背著經(jīng)緯儀,在峭壁上定點、構(gòu)圖。塞外常常是狂風怒號,黃沙滿天,一不小心就有墜入深谷的危險。詹天佑不管條件怎樣惡劣,始終堅持在野外工作。白天,他攀山越嶺,勘測線路;晚上,他就在油燈下繪圖,計算。為了尋找一條合適的線路,他還常常請教當?shù)氐霓r(nóng)民。遇到困難,他總是想:這是中國人自己修筑的第一條鐵路,一定要把它修好;否則,不但那些外國人要譏笑我們,還會使中國工程師失掉信心。

    鐵路要經(jīng)過很多高山,不得不開鑿隧道,其中數(shù)居庸關(guān)和八達嶺兩個隧道的工程最艱巨。居庸關(guān)山勢高,巖層厚,詹天佑決定采用從兩端同時向中間鑿進的辦法。山頂?shù)娜聺B,隧道里滿是泥漿。工地上沒有抽水機,詹天佑就帶頭挑著水桶去排水。他常常跟工人們同吃同住,不離開工地。八達嶺隧道長一千一百多米,有居庸關(guān)隧道的三倍長。他跟老工人一起商量,決定采用中部鑿井法,從山頂往下打直井,再分別向兩頭開鑿。這樣一來,幾個工作面可以同時施工,把工期縮短了一半。

    鐵路經(jīng)過青龍橋附近,坡度特別大。火車怎么才能爬上這樣的陡坡呢?詹天佑順著山勢,設計了一種“人”字形線路。北上的列車到了南口就用兩個火車頭,一個在前邊拉,一個在后邊推。過青龍橋,列車向東北前進,過了“人”字形線路的岔道口就倒過來,原先推的火車頭拉,原先拉的火車頭推,使列車折向西北前進。這樣一來,火車上山就容易多了。

    這條鐵路不滿四年就全線竣工了,比原來的計劃提早兩年。這件事給了藐視中國的者一個有力的回擊。今天,我們乘火車去八達嶺,過青龍橋車站,可以看到一座銅像,他就是詹天佑。許多到中國來游覽的外賓,看到詹天佑留下的偉大工程,都贊嘆不已。

    23. 在仙臺 

      大概是物以希為貴罷。北京的白菜運往浙江,便用紅頭繩系住菜根,倒掛在水果店頭,尊為“膠菜”;福建野生著的蘆薈,一到北京就請進溫室,且美其名曰“龍舌蘭”。我到仙臺也頗受了這樣的優(yōu)待,不但學校不收學費,幾個職員還為我的食宿操心。我先是住在監(jiān)獄旁邊一個客店里的,初冬已經(jīng)頗冷,蚊子卻還多,后來用被蓋了全身,用衣服包了頭臉,只留兩個鼻孔出氣。在這呼吸不息的地方,蚊子竟無從插嘴,居然睡安穩(wěn)了。飯食也不壞。但一位先生卻以為這客店也包辦囚人的飯食,我住在那里不相宜,幾次三番,幾次三番地說。我雖然覺得客店兼辦囚人的飯食和我不相干,然而好意難卻,也只得別尋相宜的住處了。于是搬到別一家,離監(jiān)獄也很遠,可惜每天總要喝難以下咽的芋梗湯。

      從此就看見許多陌生的先生,聽到許多新鮮的講義。解剖學是兩個教授分任的。最初是骨學。其時進來的是一個黑瘦的先生,八字須,戴著眼鏡,挾著一迭大大小小的書。一將書放在講臺上,便用了緩慢而很有頓挫的聲調(diào),向?qū)W生介紹自己道:——

      “我就是叫作藤野嚴九郎的……。”

    后面有幾個人笑起來了。他接著便講述解剖學在日本發(fā)達的歷史,那些大大小小的書,便是從最初到現(xiàn)今關(guān)于這一門學問的著作。起初有幾本是線裝的;還有翻刻中國譯本的,他們的翻譯和研究新的醫(yī)學,并不比中國早。

      那坐在后面發(fā)笑的是上學年不及格的留級學生,在校已經(jīng)一年,掌故頗為熟悉的了。他們便給新生講演每個教授的歷史。這藤野先生,據(jù)說是穿衣服太模胡了,有時竟會忘記帶領(lǐng)結(jié);冬天是一件舊外套,寒顫顫的,有一回上火車去,致使管車的疑心他是扒手,叫車里的客人大家小心些。

      他們的話大概是真的,我就親見他有一次上講堂沒有帶領(lǐng)結(jié)。

      過了一星期,大約是星期六,他使助手來叫我了。到得研究室,見他坐在人骨和許多單獨的頭骨中間,——他其時正在研究著頭骨,后來有一篇論文在本校的雜志上發(fā)表出來。

      “我的講義,你能抄下來么?”他問。

      “可以抄一點。”

      “拿來我看!”

      我交出所抄的講義去,他收下了,第二三天便還我,并且說,此后每一星期要送給他看一回。我拿下來打開看時,很吃了一驚,同時也感到一種不安和感激。原來我的講義已經(jīng)從頭到末,都用紅筆添改過了,不但增加了許多脫漏的地方,連文法的錯誤,也都一一訂正。這樣一直繼續(xù)到教完了他所擔任的功課:骨學、血管學、神經(jīng)學。

      可惜我那時太不用功,有時也很任性。還記得有一回藤野先生將我叫到他的研究室里去,翻出我那講義上的一個圖來,是下臂的血管,指著,向我和藹的說道:

      “你看,你將這條血管移了一點位置了。——自然,這樣一移,的確比較的好看些,然而解剖圖不是美術(shù),實物是那么樣的,我們沒法改換它。現(xiàn)在我給你改好了,以后你要全照著黑板上那樣的畫。”

      但是我還不服氣,口頭答應著,心里卻想道:——

      “圖還是我畫的不錯;至于實在的情形,我心里自然記得的。”

      學年試驗完畢之后,我便到東京玩了一夏天,秋初再回學校,成績早已發(fā)表了,同學一百余人之中,我在中間,不過是沒有落第。這回藤野先生所擔任的功課,是解剖實習和局部解剖學。

    解剖實習了大概一星期,他又叫我去了,很高興地,仍用了極有抑揚的聲調(diào)對我說道:

    “我因為聽說中國人是很敬重鬼的,所以很擔心,怕你不肯解剖尸體。現(xiàn)在總算放心了,沒有這回事。”

    24.“兄弟便是朱德 ”

    1929年的初夏,這一天黎明,公雞才啼過,布谷鳥正叫得歡。不知從哪里來的天兵,將龍巖城圍得鐵桶似的。

    縣城周圍的山頭上,紅旗飄揚,就像朵朵朝霞。早稻已經(jīng)熟透,田里像是鋪上了金黃色的地毯。這本是豪紳地主耀武揚威開倉收租的日子,可是今天,他們偷偷張望著朝霞似的紅旗,個個哭喪著臉,叫人看了暗暗好笑。

    一個少年,騎著一匹快馬,舉著一面火焰似的紅旗,雄赳赳地奔到城門口,大聲喊:“快叫你們旅長出來投降!我們朱德軍長親自帶兵來了!”

    城上的白軍聽到“朱德”兩個字,嚇得魂不附體,一溜煙地往城里跑,一邊跑一邊拼命地喊:“紅軍來了!朱德來了!”

    不到幾分鐘,龍巖城的大街小巷都傳遍了:“紅軍來了!朱德來了!”

    紅軍到了城邊。槍聲一響,白軍官兵就沒命地逃竄。沒有多久,戰(zhàn)斗就結(jié)束了。城外的溪邊上,橫七豎八地躺著許多鉆不出火網(wǎng)的白軍士兵。

    紅軍進城了。太陽爬上山岡,照著城頭上的紅旗。龍巖人民敲著鑼,打著鼓,個個喜氣洋洋。這樣的日子,世世代代誰曾見過?大家決定開個大會歡迎朱德軍長,會場設在第九中學的大禮堂。

    開會那一天,會場上早就擠得水泄不通,連走廊上也站滿了人。誰都想親眼看看朱德軍長是怎樣一個人。開會的時間早過了,可是守在大門口等候的代表,還不見乘轎的騎馬的長官到來。他們傳進話去,叫大家耐心等待,說朱德軍長一定有要事耽擱了。人們交頭接耳議論起來。有的說:“一定是毛委員在召開重要會議。”有的說:“不,他一定親自帶兵去追那個白軍頭子了!”

    人們議論紛紛,只見人群中間有個大兵站了起來。他身村魁偉,腰里扎著一條皮帶,腳上穿著一雙磨光了后跟的草鞋,赤銅色的臉上,兩只眼睛炯炯有神。他不慌不忙地向四周掃了一眼,整個會場靜下來了。他一邊揚著手,一邊連連點頭,擠到主席臺前。他站定以后,轉(zhuǎn)過身子,面朝著大家,又照樣不慌不忙地向會場上掃了一眼,這才行了個軍禮,沉著有力地說:“兄弟便是朱德。”

    從此,龍巖人民對于朱德軍長就有許多說法。

    莊稼漢說:“朱德軍長真是咱們的親兄弟,一定是個土生土長的英雄漢。”

    鐵匠師傅說:“要說朱德軍長沒有打過鐵,你怎么說我也不信。請問,除了我們打鐵的,誰能有那么粗的胳膊?”

    木匠師傅說:“看朱德軍長那雙眼睛,不用墨斗角尺,也能當個頭號的木匠師傅。”

    可是挑夫們都相信他們同行的說法:“朱德軍長準是挑擔受夠了苦,才帶著兵替我們窮人打天下的。不信,你只要看看他的大腳和那雙破草鞋就知道了。”

    各行各業(yè)的人盡管有各種不同的看法,但是一提到朱德軍長,不管是誰都嘖嘖稱贊,就像他們在朱德軍長身邊呆過多少年似的。

    25.三人行

    “一定要走到那棵小樹跟前再休息!”指導員王吉文望著前面四五百米處一棵小樹,又暗暗地下了一次決心。那棵小樹的葉子早被前面的部隊摘下來吃掉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枝丫,挑著幾個干巴葉片。因此,在王吉文看來,它似乎比實際距離要遠一些。

    幾天來,他一直用這個辦法來給自己打氣,但現(xiàn)在這辦法卻漸漸失去了效用。他常常懷疑自己:該不是眼睛有什么毛病吧,為什么看來很近,走起來卻這么遠?

    這次又是這樣,他沒有走到既定距離的一半就有些支持不住了。頭開始有些發(fā)暈,腿也軟綿綿的,脖子因為用力往前探著,扯得脖筋暴跳作痛,真擔心再一用力就會“咯蹦”掙斷的。特別是胸前的傷口,隨著他急促的呼吸.里面那條紗布捻子像一把小銼在來回拉動,痛得連路也像突然變得崎嶇不平了。一星期以前,他帶著他的連隊踏進這茫茫的草地,這草地是多么平坦啊!他曾經(jīng)走過大渡河兩岸的重重山巒,走過那高聳入云的大雪山,現(xiàn)在想起來還有些后怕。可是眼前這路卻變得坑坑洼洼;水草那么滑,簡直站不穩(wěn)腳;草根太多了,稍不留神就會摔倒……

    通訊員小周伏在指導員的身上,覺得身體晃動得厲害。憑經(jīng)驗,他看出指導員又撐不住了。他說道:“指導員,快休息一下吧!”

    “不!”王吉文故意把聲音提得很高。他知道第一次休息了,就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為了不讓小周那雙潰爛了的腳落到泥水里,他把小周的屁股用力往上托了托。他說:“不要緊,只要你再給我增加點‘營養(yǎng)’就行。”

    小周騰出一只手,把懷里的車前菜葉子翻了翻,揀了兩片嫩葉,摸索著放進指導員的嘴里。他們已經(jīng)斷糧兩天了,就靠這東西塞肚子。兩個人把吃這種野菜葉子叫做“增加營養(yǎng)”。

    好容易走到那棵樹底下,王吉文揀塊干點兒的地方把小周放下來。剛彎下身,忽然聽見小周喊了聲:“喂,同志,哪個單位的?”

    王吉文這才發(fā)現(xiàn)樹底下還躺著一個同志。那同志見有人來,慌忙抹了抹眼睛,卻沒有說什么。

    王吉文連忙湊過去,親切地問:“怎么,也掉隊了?”

    “不……不行啦!”那同志伸手揭開蓋在身上的那塊油布,指著小腿肚上一處被水浸壞了的傷口,有氣無力地說。

    “別泄氣,同志,我們想辦法走!”王吉文安慰他說。

    “不,自己的傷自己明白……”那同志指指身旁那支,接著說:“同志,請你把這支槍帶著,替我上繳吧。我是十三團二連的,我叫黃元慶……”說到這里,他喘了口氣,從挎包里掏出了一副綁腿扔給小周,深情地說:“給你,小同志,你好好地活著出去,繼續(xù)革命!”

    一陣風吹過,樹上那幾片孤零零的葉子沙沙地響了幾聲。小周哽咽著接過了綁腿。

    王吉文也覺得心里一陣酸楚。憑他做了兩年指導員的經(jīng)驗,他知道,有的戰(zhàn)士在戰(zhàn)斗中視死如歸,但是在極端艱苦的環(huán)境面前,特別是看來陷入絕境的時候,容易莽撞地選擇一種最簡單的對待自己的辦法。他像是自言自語地說:“同志,你為什么這樣想?……”他本來還想再說些什么,可是沒說出口。他只顧發(fā)愁:這兩個不能行動的同志,可怎么帶他們走?

    他正在想著,忽然看見遠處出現(xiàn)了一簇人影。人影近了,還有一匹馬。他心里頓時高興起來。但是這伙人走到跟前,他卻失望了。馬上坐著兩個人,牽馬的那個人肩上背著兩支,一手牽著韁繩,一手攙著一個病號。王吉文仔細一看,原來是師長。

    師長向他們?nèi)齻€人看了看,默默地從槍筒上解下已經(jīng)空了半截的米袋子,抓了一把炒面給王吉文,然后嚴肅地問:“為什么不走?”

    “這個同志傷很重……”王吉文指著黃元慶回答。他知道師長是個嚴厲的人,不由得有些心慌。

    “背上他走!”

    “我,我已經(jīng)背了一個……”

    “同——志……”師長向前跨了一步,直看著王吉文的臉,話說得又低又慢還有些沙啞。王吉文看見師長的眼睛里閃過一種焦灼、痛苦的神情。師長沒有把話說下去,突然提高了聲音說:“背上他!”

    說完,師長扭轉(zhuǎn)身,挽起韁繩,扶著傷員,又蹣跚地向前走了。

    一個人背兩個人,王吉文思索著這個似乎不近情理的命令,不禁有些茫然了。但是他面前很快又閃現(xiàn)出師長那焦灼、痛苦的眼神。這,仿佛是對這個命令的補充說明。

    “對,背上他!”想著師長的話,他忽然想出了辦法。他興沖沖地抓起小洋瓷碗,從水洼里舀了半碗涼水,拌上一點炒面,給黃元慶吃下去。接著又弄了一份放在小周面前。然后抓起黃元慶的一只手,背向著他蹲下來,果斷地說:“黃元慶同志,我以指導員的身份命令你,走!”

    他背起黃元慶,對小周說:“你在這里等著,我一會兒回來接你!”說完便大步向前走去。

    當他到了一個新的目標,覺得體力有些不支的時候,就把黃元慶放下來,然后走一段回頭路,再背上小周繼續(xù)趕上去。

    一趟,兩趟,三趟……

    目標一個個留在身后了。王吉文實在覺得驚奇:哪里來的力量又走了這么遠?可是他也發(fā)現(xiàn),自己是漸漸不能支持了,特別是這一次,似乎黃元慶的體重忽然增加了許多,腳下的泥水也好像更軟了。眼前的景物漸漸變成了兩個,身子晃蕩得厲害。“已經(jīng)走了幾個來回了?十七次,還是十八次?”他正想著,突然腳下一滑,身子一扭,他連忙掙扎了一下,總算沒有摔倒,可是胸前的傷口卻劇痛起來,痛得他忍不住叫了一聲:“哎——喲。”

    “指導員,你怎么啦?”黃元慶問。

    “沒有什么。’王吉文回答,慌忙放下捂著傷口的手,扭頭望了黃元慶一眼。

    黃元慶卻看見了,立刻驚叫起來:“指導員,放下我!你……”

    “別說話!” 王吉文大聲說。就在這時,他覺得眼前一陣昏黑.一口帶點腥味的東西涌到了嘴邊。他慢慢地歪倒了。

    王吉文醒來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自己仰面躺著,身子卻在緩緩地移動。“這是怎么啦?……剛才傷口……”他往傷處摸了一把,一條綁腿已經(jīng)把它包扎得好好的了。他驚奇地扭頭看去,只見自己正躺在油布上,油布旁邊的水草里,兩條糊滿泥巴的腿在往前移動,一條小腿上正流著血水。再往前看,黃元慶和小周并排匍匐在草地上,每人肩上掛著半截綁腿,拉住了油布的兩個角,正在吃力地拖著往前爬。油布沿著光滑的水草往前移去。他們倆一邊爬,一邊說著話:

    “……一個人該有多大的勁啊!他負了傷,還背我們走了那么遠。”這是黃元慶的聲音。

    “人就是有那么股子勁,有時自己也摸不透。你剛才還說,自己的傷自己明白,可是……”

    王吉文看著,聽著,他心里頓時激動起來。他仰起臉,望著天空輕輕地吁了口氣。天無邊無垠的,好像為了襯托那令人目眩的藍色,幾朵絨毛似的白云輕輕地掠過去。在那白云下面,一長串大雁正排成“人”字形的隊伍,輕快地向南飛去。它們靠得那么緊,排得那么整齊。

    26.古詩三首

    春望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

    軍行

    騮馬新跨白玉鞍,戰(zhàn)罷沙場月色寒。

    城頭鐵鼓聲猶震,匣里金刀血未干。

    秋夜將曉出籬門迎涼有感

    三萬里河東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

    遺民淚盡胡塵里,南望王師又一年。

    27.為人民服務

    我們的和所領(lǐng)導的八路軍、新四軍,是革命的隊伍。我們這個隊伍完全是為著解放人民的,是徹底地為人民的利益工作的。張思德同志就是我們這個隊伍中的一員。

    人總是要死的,但死的意義不同。中國古時候有個文學家叫做司馬遷的說過:“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還重;替法西斯賣力,替剝削人民和壓迫人民的人去死,就比鴻毛還輕。張思德同志是為人民利益而死的,他的死是比泰山還要重的。

    因為我們是為人民服務的,所以,我們?nèi)绻腥秉c,就不怕別人批評指出。不管是什么人,誰向我們指出都行。只要你說得對,我們就改正。你說的辦法對人民有好處,我們就照你的辦。“精兵簡政”這一條意見,就是黨外人士李鼎銘先生提出來的;他提得好,對人民有好處,我們就采用了。只要我們?yōu)槿嗣竦睦鎴猿趾玫模瑸槿嗣竦睦娓恼e的,我們這個隊伍就一定會興旺起來。

    我們都是來自,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一起來的。我們還要和全國大多數(shù)人民走這一條路。我們今天已經(jīng)領(lǐng)導著有九千一百萬人口的根據(jù)地,但是還不夠,還要更大些,才能取得全民族的解放。我們的同志在困難的時候,要看到成績,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們的勇氣。中國人民正在受難,我們有責任解救他們,我們要努力奮斗。要奮斗就會有犧牲,死人的事是經(jīng)常發(fā)生的。但是我們想到人民的利益,想到大多數(shù)人民的痛苦,我們?yōu)槿嗣穸溃褪撬赖闷渌2贿^,我們應當盡量地減少那些不必要的犧牲。我們的干部要關(guān)心每一個戰(zhàn)士,一切革命隊伍的人都要互相關(guān)心,互相愛護,互相幫助。

    今后我們的隊伍里,不管死了誰,不管是炊事員,是戰(zhàn)士,只要他是做過一些有益的工作的,我們都要給他送葬,開追悼會。這要成為一個制度。這個方法也要介紹到老百姓那里去。村上的人死了,開個追悼會。用這樣的方法,寄托我們的哀思,使整個軍民團結(jié)起來。

    28.一夜的工作

    周總理在第一次“文代”大會上作了報告。《人民文學》雜志要發(fā)表這個報告,由我作了整理,把稿子送給他審閱。

    一天,總理辦公室通知我到中南海政務院去。我走進他的辦公室。這是高大的宮殿式的房子,室內(nèi)陳設極其簡單,一個不大的寫字臺,兩把小轉(zhuǎn)椅,一盞臺燈,如此而已。總理見了我,指著寫字臺上一疊一尺來厚的文件說:“我今晚上要批這些文件。你們送來的稿子,我放在最后。你到隔壁值班室去睡一覺,到時候叫你。”

    我就到值班室去睡了。不知到了什么時候,值班室的同志把我叫醒。他對我說:“總理叫你去。”

    二天,我立刻起來,揉揉朦朧的睡眼,走進總理的辦公室。總理招呼我坐在他的寫字臺對面,要我陪他審閱我整理的稿子,這是備咨詢的意思。他一句一句地審閱,看完一句就用鉛筆在那一句后面畫一個小圓圈。他不是普通的瀏覽,而是一邊看一邊在思素,有時停筆想一想, 有時還問我一兩句。夜很靜,經(jīng)過相當長時間他才審閱完,把稿子交給了我。

    這時候,值班室的同志送來兩杯熱騰騰的綠茶,一小碟花生米,放在寫字臺上。總理讓我跟他一起喝茶,吃花生來。花生米并不多,可以數(shù)得清顆數(shù),好像并沒有因為今夜多了一個人而增加了分量。喝了一會兒茶,就聽見公雞喔喔喔地叫明了。總理站了起來對我說:“我要去休息了。我上午睡一覺,下午還要參加活動。你也回去睡覺吧。”

    我也站了起來,站起來的時候把小轉(zhuǎn)椅的上面部分帶歪了。他過來把我的轉(zhuǎn)椅扶正,然后就走進后面去了。

    在回來的路上,我不斷地想著,并且對自己說:“這就是我們新中國的總理。我看見了他一夜的工作。他是多么勞苦,多么簡樸!”

    我這樣對自己說了幾遍,我又想高聲對全世界說,好像我的聲音全世界都能聽見似的:“看啊,這就是我們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總理。我看見了他一夜的工作。他每個夜晚都是這樣工作的。你們見過這樣的總理嗎?”

    29.小站

    這是一個鐵路線上的小站,只有慢車才停兩三分鐘。快車一轉(zhuǎn)瞬間疾馳而過,旅客們甚至連站名還來不及看清楚。

    就在這一轉(zhuǎn)瞬間,你也許看到一間紅瓦灰墻的小屋,月臺上幾根漆成談藍色的木柵欄,或者還有三五個人影。而這一切又立即消失了,火車兩旁依然是逼人而來的山巖和巨石。

    這是一個在北方山區(qū)常見的小站。月臺正面有一張紅榜,上面用大字標明了二百四十一天安全無事故的記錄,貼著競賽優(yōu)勝者的照片。紅榜旁邊是一塊小黑板,上面用白粉寫著今早廣播的新聞和首都報紙摘要。出站口的旁邊貼著一張講衛(wèi)生的宣傳畫。月臺上,有兩三個挑著籮筐的農(nóng)民,正準備上車進城。幾步以外,站上的兩位工作人員正在商量著什么。

    月臺中間有一個小小的噴水池,顯然是經(jīng)過精心設計的。噴水池中間堆起一座小小的假山,假山上栽著一棵尺把高的小樹。噴泉從小樹下面的石孔噴出來,水珠四射,把假山上的小寶塔洗得一塵不染。

    月臺的兩頭種了幾株杏樹,花開得正艷,引來一群蜜蜂。密蜂嗡嗡地邊歌邊舞,點綴著這個寧靜的小站。

    小站上沒有鐘,也沒有電鈴。站長吹一長聲暗子,剛到站的火車跟著長嘯一聲,緩緩地離開小站,繼續(xù)走自己的征途。

    這個小站坐落在山坳里。站在月臺上向四周望去,只看到光禿禿的石頭山,沒有什么秀麗的景色。可是就在這兒,就在這個小站上,卻出現(xiàn)了一股活潑的噴泉,幾樹燦爛的杏花。

    這噴泉,這杏花,給旅客們帶來了溫暖的春意。

    30.魯班學藝

    魯班年輕的時候,決心要上終南山拜師學藝。他拜別了爹媽,騎上馬直奔西方。他越過一座座山崗,趟過一條條溪流,一連跑了三十天,前面沒有路了,只見一座大山,高聳入云。魯班想,怕是終南山到了。山上彎彎曲曲的小道有千把條,該從哪一條上去呢?魯班正在為難,看見山腳下有一所小房子,門口坐著一個老大娘在紡線。魯班牽馬上前,作了個揖,問:“老奶奶,我要上終南山拜師學藝,該從哪條道上去?”老大娘說:“這兒九百九十九條道,正中間一條就是。”魯班連忙道謝。他左數(shù)四百九十九條,右數(shù)四百九十九條,選中正中間那條小道,打馬跑上山去。

    魯班到了山頂,只見樹林子里露出一帶屋脊,走近一看,是三間平房。他輕輕地推開門,屋子里破斧子、爛刨子攤了一地,連個插腳的地方都沒有。一個須發(fā)皆白的老頭兒,伸著兩條腿,躺在床上睡大覺,打呼嚕像擂鼓一般。魯班想,這位老師傅一定就是精通木匠手藝的神仙了。他把破斧子、爛刨子收拾在木箱里,然后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立著等老師傅醒來。

    直到太陽落山,老師傅才睜開眼睛坐起來。魯班走上前,跪在地上說:“師傅啊,您收下我這個徒弟吧。”老師傅問:“你叫什么名字?從哪兒來的?”魯班回答:“我叫魯班,從一萬里外的魯家灣來的。”老師傅說:“我要考考你,你答對了,我就把你收下;答錯了,你怎樣來還怎樣回去。”魯班不慌不忙地說:“我今天答不上,明天再答。哪天答上來了,師傅就哪天收我做徒弟。”

    老師傅捋了捋胡子說:“普普通通的三間房子,幾根大柁?幾根二柁?多少根檁子?多少根椽子?”魯班張口就回答:“普普通通的三間房子,四根大柁,四根二柁,大小十五根檁子,二百四十根椽子。五歲的時候我就數(shù)過,師傅看對不對?”老師傅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老師傅接著問:“一件手藝,有的人三個月就能學會,有的人得三年才能學會。學三個月和學三年,有什么不同?”魯班想了想才回答:“學三個月的,手藝扎根在眼里;學三年的,手藝扎根在心里。”老師傅又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老師傅接著提出第三個問題:“兩個徒弟學成了手藝下山去,師傅送給他們每人一把斧子。大徒弟用斧子掙下了一座金山,二徒弟用斧子在人們心里刻下了一個名字。你愿意跟哪個徒弟學?”魯班馬上回答:“愿意跟第二個學。”老師傅聽了哈哈大笑。

    老師傅說:“好吧,你都答對了,我就得把你收下。可是向我學藝,就得使用我的家伙。這些家伙,我已經(jīng)五百年沒使喚了,你拿去修理修理吧。”

    魯班把木箱里的家伙拿出來一看,斧子崩了口子,刨子長滿了銹,鑿子又彎又禿,都該拾掇拾掇了。他挽起袖子就在磨刀石上磨起來。他白天磨,晚上磨,磨得膀子都酸了,磨得兩手起了血泡,又高又厚的磨刀石,磨得像一道彎彎的月牙。一直磨了七天七夜,斧子磨快了,刨子磨光了,鑿子也磨出刃來了,一件件都閃閃發(fā)亮。他一件一件送給老師傅看,老師傅看了不住地點頭。

    老師傅說:“試試你磨的這把斧子,你去把門前那棵大樹砍倒。那棵大樹已經(jīng)長了五百年了。”

    魯班提著斧子走到大樹下。這棵大樹可真粗,幾個人都抱不過來。抬頭一望,快要頂著天了。他掄起斧子不停地砍,足足砍了十二個白天十二個黑夜,才把這棵大樹砍倒。

    魯班提著斧子進屋去見師傅。老師傅又說:“試試你磨的這把刨子,你先用斧子把這棵大樹砍成一根大柁,再用刨子把它刨光;要光得不留一根毛刺兒,圓得像十五的月亮。”

    魯班轉(zhuǎn)過身,拿著斧子和刨子來到門前。他一斧又一斧地砍去了大樹的枝丫,一刨又一刨地刨平了樹干上的節(jié)疤,足足干了十二個白天十二個黑夜,才把那根大柁刨得又圓又光。

    魯班拿著斧子和刨子進屋去見師傅。老師傅又說:“試試你磨的這把鑿子,你在大柁上鑿兩千四百個眼兒:六百個方的,六百個圓的,六百個棱的,六百個扁的。”

    魯班拿起鑿子和斧子,來到大柁旁邊就鑿起來。他鑿了一個眼兒又鑿一個眼兒,只見一陣陣木屑亂飛。足足鑿了十二個白天十二個黑夜,兩千四百個眼兒都鑿好了:六百個方的,六百個圓的,六百個棱的,六百個扁的。

    魯班帶著鑿子和斧子去見師傅。老師傅笑了,夸獎魯班說:“好孩子,我一定把全套手藝都教給你!”說完就把魯班領(lǐng)到西屋。原來西屋里擺著好多模型,有樓有閣有橋有塔,有桌有椅有箱有柜,各式各樣,精致極了,魯班把眼睛都看花了。老師傅笑著說:“你把這些模型拆下來再安上,每個模型都要拆一遍,安一遍,自己專心學,手藝就學好了。”

    老師傅說完就走出去了。魯班拿起這一件,看著那一件,一件也舍不得放下。他把模型一件件擎在手里,翻過來掉過去地看,每一件都認真拆三遍安三遍。每天飯也顧不得吃,覺也顧不得睡。老師傅早上來看他,他在琢磨;晚上來看他,他還在琢磨。老師傅催他睡覺,他隨口答應,可是不放下手里的模型。

    魯班苦學了三年,把所有的手藝都學會了。老師傅還要試試他,把模型全都毀掉,讓他重新造。他憑記憶,一件一件都造得跟原來的一模一樣。老師傅又提出好多新模型讓他造。他一邊琢磨一邊做,結(jié)果都按師傅說的式樣做出來了。老師傅非常滿意。

    一天,老師傅把魯班叫到眼前,對他說:“徒弟,三年過去了,你的手藝也學成了,今天該下山了。”魯班說:“不行,我的手藝還不精,我要再學三年!”老師傅笑著說:“以后你自己邊做邊學吧。你磨的斧子、刨子、鑿子,就送給你了,你帶去使吧!”

    魯班舍不得離開師傅,可是知道師傅不肯留他了。他哭著說:“我給師傅留點什么東西呢?”老師傅又笑了,他說:“師傅什么也用不著,只要你不丟師傅的臉,不壞師傅的名聲就夠了。”

    魯班只好拜別了師傅,含著眼淚下山了。他永遠記著師傅的話,使著師傅給他的斧子、刨子、鑿子,給人們造了許多橋梁、機械、房屋、家具,還教了不少徒弟,留下了許多動人的故事,所以后世的人都尊他為木工的祖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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