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教育局投訴電話
第九十九章
“柳校長,門衛有人找您,讓我上來告訴您。”柳文學正在辦公室里整理入學分班的事,有個小女孩敲門進來告訴他。
“哦,好的,我馬上下去。”柳文學放下手里的活來到樓下。
“找我的人在哪兒?”柳文學到傳達室問門衛師傅。
“哦,她在那兒等您呢,讓進屋不進來。”門衛師傅向操場南側的一棵大柳樹下指了指。
柳文學快步向大柳樹走去。等他的人是個女的,穿著白色的套裙,梳著長發在柳樹下站著,那身影感覺那么熟悉。
“噢?于梅!怎么是你?”柳文學有點驚訝地問。
“哦,你感覺很驚訝吧。其實,也沒啥驚訝的,就這么個小縣城,只要想見總能見到。”于梅低著頭略紅著臉笑著說。
“要不上樓到我辦公室坐坐?在這明晃晃地。”柳文學稍稍鎮靜下來說。
“不了,陳惠、張雪她們都是我師范同學,不想讓她們看到。況且,上次我已經跟你家夫人保證過了,不再找你。也是無奈,我還是來了,感覺有些食言,這真不是我的性格!”于梅眼睛盯著教學樓像是跟別人說話。
“那也好,就在這。有什么事嗎?我知道,沒事你不會找我。”柳文學望著于梅說。
“為了孩子唄!只有為了孩子,我才肯舍出臉來找你。”于梅看了柳文學一眼。
“噢?不會是孩子上學了吧?”柳文學敏感地猜測道。
“你說得對。孩子已經在你們學校報名了。孩子他爺在教師進修學校,不知找的誰,說分班一定會分到張老師班。結果昨晚告訴我們說孩子沒有分進去,急得我一宿都沒睡覺。人家說了,這事除了李勇校長再就是你柳校長了,況且你還是具體管這事。所以,我就一直猶豫,不知該不該來找你。”于梅依舊兩眼盯著教學樓。
“哦,這還有啥猶豫的呢?告訴我孩子名兒就是了。雖說只有學校老師子女在分班上可以優先考慮,但李勇校長也有對社會關系加以照顧的政策,這事不用猶豫不決。”柳文學爽快地答應下來。
“我猶豫的不是你能不能辦的問題,而是辦了之后我怎么和家人交代。我總不能說是去東鴻小學找柳文學校長把孩子分到張老師班了吧。”于梅看了柳文學一眼。
“哦,那是為啥?有什么不能說的?”柳文學疑惑地問于梅。
“我的天!我倆的事他家里人沒有不知道的。他爸在教師進修學校,他姐也在教師進修學校。本來我是普通師范畢業應該能夠分到東鴻小學的,就是因為你在這個學校,我被他們直接安排到了縣幼兒園工作,就連其他的小學也都沒考慮。這你都不知道吧。沒辦法,我只能去幼兒園工作了,不過我誰也不怨,我相信命。”于梅說著眼眶濕潤了。
“哦!這,這個我還真的不知道,至少我不完全知道。不好意思,真的難為你了!”柳文學嘆了口氣仰起頭看著眼前這棵大柳樹。
“既跟你有關,也跟你無關。不過他家的做法我理解,即便他家人不那么做,我也會主動回避的。這次我貿然來找你,不知道是對還是錯!”于梅也茫然地看著遠方。
“找我沒錯。要不是因為我說不定你早就應該是東鴻小學的老師了,是我影響了你!所以這件事我必須彌補。”柳文學望著天空心頭一陣酸楚。
“這樣,你去找張雪老師。孩子既然想去她班,你跟她又是同學求她辦合情合理。讓她找我,這樣你回家就可以解釋清楚并把我繞開了,雖說從她的角度找我有點牽強。”柳文學給于梅出了個點子。
“那樣好嗎?我不知道她會怎么看這個問題,怕她多想。”于梅疑惑地望著柳文學。
“只能這樣,不要想那么多。她或者直接跟我說是你的孩子,也可以回避說,總之,剩下的事就都交給我辦,只要你在家里能解釋好就行。”柳文學果斷地告訴于梅。
“事已至此,也只能這樣,只是讓你為難了。如果不是為了孩子,我不會來打擾你的。我兒子叫王一凡。”
“我知道,是我欠你的,我必須償還。”柳文學堅定地說。
“說啥償還,我們誰都不虧欠誰,陰差陽錯,這就是命。謝謝你,打擾你了,我告辭了。”說完于梅向校門口走去。
柳文學站在樹下望著遠去的于梅內心一陣翻滾,但頃刻又冷靜了下來。
第二天,張雪找到了柳文學。她說有一個直系親屬的孩子叫王一凡想進自己的班級就讀,柳文學一聽是于梅家孩子的名字,便說:
“你是為學校承擔擔子的,不差這一個。”
張雪朝柳文學笑了一下表示感謝。
柳文學推開窗子望著那棵大柳樹,深深舒了口氣。
學期開學后的第二周,遼北市教育局相關領導同教育督學一行四人來到東鴻小學突擊檢查常規辦學工作。在一個嚴重禿頂的老領導的帶領下,四個人風風火火雷厲風行,直接進入班級開始聽課。一上午,四個人在北豐縣教委相關股室人員的陪同下共計聽了八節課,查了八位老師的教案,檢查了八個班級的課程表,上午第四節課進行了總結反饋。
禿頂老頭作為督察組領導坐在會議室一端對東鴻小學常規課堂教學提出了嚴肅的批評意見:第一,八節課中有三節課教師所上內容與備課教案存在不符。第二,八節課中有兩位老師上課與課表不符,老師存在私自調課問題。第三,學校領導對教師備課檢查跟蹤不及時。第四,八節課中有兩節課為不合格課,四節課為基本合格課,一節課為合格課,一節課為優秀課。并且指出,東鴻小學作為北豐縣重點小學在全市也享有名氣,但這次檢查暴露出來的問題需要東鴻小學領導作出反思。
柳文學和李勇校長坐在一起,他看到李勇校長一直點頭賠笑不時地現出尷尬面容。在禿頂領導征求學校領導意見時,李勇校長看了一下柳文學。
柳文學直接站起身來開始講話:“一上午各位領導非常辛苦。我叫柳文學,是東鴻小學主管教學的副校長。現在我受李勇校長的委托向各位領導進行解釋和匯報。其一,根據剛才市領導指出的有三節課上課內容與教案存在不符的問題,我的解釋是,我們學校正在推進素質教育改革,素質教育的課堂教學基本要求是以人為本,那就是說課堂教學要堅持以學生為主體,要面向全體學生,面向學生的每個方面,這就要求我們老師的備課不能過于呆板和僵化,我甚至要求在課堂教學過程當中老師完全可以放棄教案,不以教案為主。當然,我這里所說不是不要備課不要教案。就我剛才陪您聽的那節語文課,您認為是不合格課,我恰恰認為是一節優秀課。老師是有些游離課本和教案,但那些內容哪個又不是跟教學內容息息相關的?如果按照您老先生五十年代的教學方式來看,那固然是不合格的,但它不是當前的素質教育所提倡的。因此,對您所指出的不合格的教學我持反對意見,而且非常反對。希望老先生再回頭翻一翻國家對當前素質教育的定義和規定。如果,你們一定認為這節課就是不合格課,我柳文學負有完全責任,跟東鴻小學無關。”柳文學有些激動,坐在一旁的李勇校長在身后偷偷扯了一下他的衣襟,暗示他坐下來不要再說。
“剛才李勇校長暗示我不要再講,信號我已經收到,但我不能照辦。關于第二個問題,市領導指出有兩個老師上課科目與課表不符,這是我允許他們調整的。我是本校主持日常工作的副校長,老師們不可避免會有這樣那樣的事情,尤其是女老師居多,家里的事情就更多。如果連老師調課都不允許或者作為問題,那我們的學校還會稱其為學校嗎?告訴各位領導,一個老師是去醫院輸液剛回來,把昨天的課給班主任補上了,另一個老師是孩子小上幼兒園不適應,她去幼兒園了,她的課暫時由班主任代上,回來補上,難道這也是錯誤嗎?我認為,不僅不能算錯,開周例會的時候,我還要表揚這兩位老師。”柳文學講話有些激動,語調也高亢起來。
“噢,噢!對不起,我們不知實情,原來是這樣啊。”禿頂領導拱手表示歉意,然后擦了擦額頭的汗珠。
“至于第三個問題,領導說我們檢查教師教案不及時,這個也是我這個教學副校長的問題。你們看,第一周的教案檢查我有記載,第二周我還沒有進行檢查,我想檢查教案這些事完全是一個學校自己教學管理上的小事,作為市教育部門的領導真的不必對此操心過細。關于第四個問題,你們把我這老師的八節課分成了好幾個等級,我不接受并保留意見。對不起,糾正一下,剛才我說的話不代表我們李勇校長也不代表東鴻小學。謝謝。”
柳文學說完坐了下來,現場的氣氛頓時有些凝重。北豐縣教委副主任、縣督學等坐在那里不知說啥是好,都是一臉尷尬。這時,初教股股長李曉文見機接過話題:
“各位市領導,我們北豐縣正在搞推進素質教育的改革實驗,東鴻小學是重要試點之一。剛才文學校長說的就是實驗改革的一點舉措,我們的經驗和做法一定還很不成熟,甚至和領導們的要求南轅北轍背道而馳。文學校長比較年輕,剛才的講話可能有某些觀點或做法與領導的期望存在一定的差距,但是我們有信心有決心把課堂教學做好。如果剛才文學校長的話哪里有冒犯之處,還請各位領導包涵,我們縣教委一定按照各位領導留下的意見去改正和規范。中午我們縣教委劉仁強主任親自過來陪大家吃飯,余下的事情我們在酒桌上再交流和溝通。”李曉文巧妙地圓了一下場。
“改革也要有規矩,守底線,不能摒棄了原有的常規教學做法。我們這幾個老同志哪個不是從教學一線下來的?我們也都做過校長,我們這次下來檢查就是針對一些冒進的改革來進行督促整改的。你們東鴻小學的改革在全縣乃至全市是有名氣的,但是絕對不可以以犧牲常規教學為代價。柳文學這個副校長可謂年輕氣盛,希望還要多加歷練,慢慢成熟起來。我們要求縣教委以我們這次督導檢查為契機進行一次全面的整改。我們督學代表的是政府行為,不是個人意見,也不是教研部門意見,希望大家提高認識,反思問題,積極整改,規范辦學,避免跟風跑,警惕花架子。看看其他同志還有沒有不同意見?”禿頂老領導向上推了推眼鏡,又掏出手絹擦了擦頭上的汗水。
柳文學又要站起來說話,李勇校長使勁扯住了他的衣角。隨后,市里領導起身,由縣教委領導陪同向樓下走去。
“你瘋了,跟他們對著干!”李勇校長和柳文學走在最后,她瞪著眼睛對柳文學說。
“我還想跟他們干!還沒說完!”柳文學攥著拳頭氣呼呼地瞪著眼睛。
“你還想當這個副校長不?我知道你說得沒錯,但在這種場合,你不是給全縣教育捅婁子嗎?你讓我怎么跟仁強主任交代?人家反復說這是政府行為,你怎么不想想,小胳膊能擰過大腿嗎?”李勇校長邊走邊跟柳文學說。
“校長,禍是我惹的,責任我柳文學擔,不行我可以辭職,或者離開教育口!”柳文學明顯有些激動,這是柳文學第一次和李勇校長這么說話。說完,他轉身朝走廊相反的方向走去。
“柳文學,你小子干大了,開始耍威風了?等我回來收拾你!”李勇校長在走廊里喊了起來。
中午,柳文學獨自在家里睡了一覺,一陣電話鈴把他驚醒,田慶友書記打電話要他馬上到學校去。柳文學揉揉睡眼,急忙打開水龍頭洗把臉,蹬上自行車趕去學校。他來到校長室,看到李勇校長和田慶友書記還有耿嵐主任都在。
“你小子,我還以為你去交辭職信了呢!”李勇校長笑著說。
“對不起李校長,市領導說得對,我是年輕,不成熟!但咱們是有理可講的。他們太保守,太僵化,跟不上教育發展潮流,還用他們那種陳腐的教育觀念來衡量當今教育,那豈不是倒退?”柳文學仍然有些忿忿不平。
“文學,別跟他們較勁了,這里也有別的因素。中午仁強主任陪他們喝頓大酒,把這幾個老頭喝得找不著北了,最后,把酒話都說出來了。”田慶友笑嘻嘻地說。
“什么別的因素?什么酒話?”柳文學不解地問。
“這些人都是教育口的神人兒!他們確實代表政府,但是他們整天沒事做,教育部門尤其是各個學校拿他們也不當回事。所以人家下來,就是挑毛病來的。仁強主任說,那個禿頂老頭喝完酒說了,你們北豐東鴻小學校長咋那么死性,逢年過節的從來不知道去看看人家。呵呵,這不很明顯挑咱們理了嗎?你說,人家到你這里來能不找點毛病嗎?”田慶友神秘地說。
“那要怎么樣?還要給他們送禮嗎?”柳文學驚詫地看著李勇校長和田慶友書記。
“說對嘍!咱李勇校長就不會這個,難怪人家說咱死性,我也才如夢方醒。若不是我和仁強主任有這種特殊關系,若不是仁強主任的指點,咱還不明白怎么做呢。剛才仁強主任說安排他們去歌廳了,告訴咱們給這幾個老頭子去特產大樓買點人參和鹿鞭,走的時候給他們帶著,共四份。李校長讓你去辦。”田慶友笑呵呵地說。
“還愣著干啥?去吧!世道有點變了,咱也得跟上形勢啊!”李勇校長苦笑著看著柳文學。
“快去吧,文學,上午的事就當沒發生,知道人家喜歡這口咱們就馬上去辦,你年輕,以后做事琢磨琢磨,大家說對不?現在辦學也要與時俱進。柳校長不是喜歡改革嗎?不能只盯著課堂,還要把眼界投放到校外。為啥人家禿老頭子說你要歷練,希望你慢慢成熟起來?我看這也是話里有話呀。”耿嵐也笑嘻嘻地開起玩笑來。
“我明白了,今天還真是上了一課。”柳文學點了點頭。
“快去吧,他們唱完歌就該走了,抓點緊!”李勇校長催促著柳文學。
“校長,買真的還是假的?”柳文學笑著調皮地說。
“我不明白你們男人用的東西,你隨意!”李勇校長說完和田慶友、耿嵐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