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問題有哪些—其他家庭教育問題有哪些
黨的二十大報告強調要“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發展教育,加快建設高質量教育體系,發展素質教育,促進教育公平。”中國教育在改革開放40多年的進程之中,在經濟快速發展的背景之下,實現了快速、卓越的發展。
與此同時,為了進一步推進教育事業發展,我們還需要著手解決當前教育領域仍然存在的一些問題。對此,如何進一步分析和解讀教育存在的問題及其背后的原因,本刊特約記者采訪了南京大學社會學院副院長陳友華教授。
陳友華教授
領導文萃
和其他領域的發展一樣,中國教育有成就也有亟待解決的問題,教育在發展過程中也有一些方面不盡如人意,您如何看待這個問題?您認為當前中國教育存在著哪些主要問題?
陳友華:新的發展階段的確遇到了新的問題。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我國社會主要矛盾已經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边@一基本判斷也同樣針對當下我國教育發展的基本狀況。
在新的社會發展階段,我國教育發展遇到的主要矛盾與社會整體的矛盾具有對稱性,具體表現為人民群體日益提高的高質量、均等化、人本取向教育需求與教育資源分配的不平衡、教育發展的不公平、教育環境的內卷化之間的矛盾。在這一社會發展的新階段,我個人認為:當前中國教育存在著這樣幾個比較突出的問題。
第一,教育資源分配失衡與教育公平性的缺失。在改革開放40多年歷程中,改革開放初期實行的重點學校制度、以升學考試成績作為學生錄取標準,使學生和家庭承擔了過多的經濟和情感負擔。盡管教育部門后來取消了重點學校制度,并且試圖通過“免試劃片區就近入學”政策來緩解教育競爭,但是在市場滲透進基礎教育領域、教育資源分配失衡的背景之下,政策效果不盡如人意,教育競爭愈演愈烈。
具體而言,一是應試教育痕跡依然明顯,“文憑崇拜”造就的社會區隔是其形成的本質緣由,而這一盛行的功利主義模式無論在教育質量還是人才培育方面都效果欠佳;
二是民眾對子女教育越來越重視,無論社會階層如何,都想獲得優質教育資源,但優質教育資源的稀缺性決定了教育資源分配的不均等;
三是人們對優質教育資源的追逐,具體表現在購買學區房、教育市場化、民辦學校興起與學費的水漲船高等方面。
在這一背景之下,教育部門推行的旨在降低學業負擔的“減負”和教育行業的管治政策有些地方并沒有達到預期效果,而是從學校與市場的普遍化的教育服務轉向了更加私人的、關系取向的資本的競爭,進一步形成家庭資源與教育資本的強鏈接。
第二,教育發展的多維不平衡。當前,中國教育在教育設施、師資水平和教育質量等方面呈現出巨大的城鄉差距、區域差距和校際差距,教育發展的不平衡最終表現為教育不公平所導致的一系列社會現象和問題。
在城市里,在公立教育序列之中,重點學校與普通學校的教學質量差距顯著,中國基礎教育將優質資源集中到城市、大城市、特大城市,集中于少數來自于精英家庭的優異的學生,導致教育格局一定程度的不均衡分布和學校間的無序競爭。而包括大多數農村子弟、留守兒童和流動兒童在內的弱勢群體家庭的兒童,存在比較明顯的輸在人生的起跑線上的焦慮。
而在私立教育的范疇之內,家庭的經濟資本幾乎發揮了決定性的作用,越來越多的精英家庭選擇通過支付昂貴的學費,將孩子送進教育理念、環境、資源都顯著優于公立學校的民辦學校。然而,雖然部分私立教育的學生并不會參與國內的高等教育資源的競爭,但在更大的范疇之內,私立教育和公立教育的雙軌式通道的邏輯都使精英家庭獲得了更好的教育資源,學校教育復制了原有的經濟、社會和文化資本秩序,不僅加劇而且合理化了不平等秩序。
此外,中國教育公平所面臨的重要問題之一是教育資源的差異化配置與教育的市場化導致了教育資源分配不均的疊加效應,從而加劇教育不平等。而在高等教育的序列之中,教育資源的分化和不合理配置更為顯著,也因此引發了高校之間的排名競爭、學科評估和各類競爭形態。
第三,教育產業化與家庭教育成本的上升。伴隨中國教育市場化,教育資源獲得的另一個系統是通過購買校外教育服務來增加學生的教育資源。在深受傳統儒家文化影響的中國社會,在教育競爭日趨激烈、高學歷成為獲得好工作的必備條件的社會背景之下,兒童教育消費的膨脹化成為一個普遍的現象,絕大多數家庭都會在對社會流動的期待與教育焦慮的驅動之下,將孩子教育消費放在首位,從而實現微觀視角下的家庭內部的再生產。
具體而言,《2017中國家庭教育消費白皮書》顯示中國家庭教育支出占家庭年支出的50%以上。據匯豐銀行2017年統計,中國大陸家庭年均教育支出居世界第五位,有93%的中國家長會進行教育服務的購買,列世界首位。
教育部《中國教育發展報告2018》顯示,2006-2016年,中國城鎮居民在教育消費方面的意愿顯著提升。城鎮居民人均教育消費支出增速由2006-2010年間的1.9%迅速提升至2010-2016年間的13.5%。同時,中國城鎮居民教育消費支出占人均每年總支出的5%左右,是美國平均家庭支出中教育占比(2.1%左右)的2倍。
研究結論引發了家長的強烈共鳴,市場化教育支出膨脹是教育成本飆升的主要推手,在爭搶優質公立教育資源之外,出國留學、擇校、課外輔導、學區房追逐等市場機制的補充,使得優質教育資源競爭形成多元化格局,競爭白熱化,家庭教育成本日趨上升。
第四,教育方式偏差與人才培養的困境。在現代化力量的驅動下,教育的理念、方式和內容都不斷發生變化。
在教育方式上,信息化時代,特別是在疫情時期,教育更多的與虛擬空間相結合,真實的空間、實踐、互動逐漸從教學之中抽離;
在教育方法上,為了實現知識灌輸的高效率,單一的、重復的教學方式成為多數學校的首選,而對于學生而言,更加有價值的、復雜的學習和探索的過程、現實的體驗與生活的經驗被從教學體系之中驅逐和剝奪;
在教育內容上,不斷精簡的化學習內容,使得書本成為工具化的手冊,所有這些做法無一不是在為提高教學效率,最終服務于應試教育體系。
近年來,我們看到一些發生在學校教育和學生群體上的負面事件,如大學生甚至高中生群體成為抑郁癥和焦慮癥的高發群體、一些年輕人在競爭化的教育環境中走向虛無和躺平,這些現象在很大程度上與教育方式的功利主義取向不無關系。
領導文萃
經您這樣歸納和分析,教育領域存在的這些問題的確也是人們反映比較強烈的問題,那么,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對此如何理解?
陳友華:我是這樣看待原因的:第一,教育資源的差別化配置。長期以來,“教育經費占國內生產總值比例”是衡量世界各國教育投入水平的基礎指標。據統計,目前世界“國家財政性教育投入”平均水平為7%左右,其中發達國家遠高于發展中國家。我國1993年在《中國教育改革和發展綱要》中提出,國家財政性教育經費支出占GDP比例要在20世紀末達到4%。但實際情況是,直到2012年這一目標才得以實現,因此,雖然教育經費看似處于樂觀的增長勢態,但實際上長期處在低水平。
在中國教育經費投入長期不足的背景之下,在改革開放初期,為了使得教育成果能夠快速投入國家的經濟發展,實行了教育資源集中于重點學校的分配制度,從而導致財政的傾斜、師資的非均衡分配,以及優質生源的競爭化與集中化趨勢,并進一步形成了城鄉、地區、城市內部不同空間之間的教育差距,教育差距在累積效應下不斷擴大和固化。
誠然,為了緩解教育資源差異性分配,早在20世紀90年代,教育部就取消了義務教育階段的重點學校制度,但取而代之的是各種實驗校、中心校、示范校,長期形成的重點學校的資源優勢累積以各種方式繼續擴大了學校之間的差距。
與此同時,在住房市場化改革之后,就近入學使得精英家庭可以通過購買學區房、單位和私人的關系獲得更優質的教育資源,最終經濟社會地位高的家庭的孩子集中在優質校中,而市場化教育本身會產生教育結果的不平等,兩個教育體系的不平等疊加在一起,加劇了教育不平等,形成公共教育的學校階層分割局面。
近年來,由于公共教育資源不均衡引發了諸多社會爭論,國家實施了多層級的、細致化的、多元的教育改革舉措,但只要教育資源分布不均、教育質量差距顯著,家長為了子女的發展,為了家庭社會地位的穩固,會想方設法追逐最優資源,于是,最終又轉變成依靠家庭經濟實力獲得優質教育資源的依賴性路徑,即用一種不平等取代另一種不平等。
第二,身份焦慮與教育“決定論”。社會流動的通道愈發狹窄,就此而言,一方面,接受高等教育、掌握豐富的文化資本,成為收入和社會地位的決定性因素之一;另一方面,教育的機會和成就正在遭遇巨大的不確定性和風險。
在這一背景下,在社會流動過程中,獲得大量教育回報的新中產成為對于身份與地位最焦慮,最依賴通過子輩的教育成功延續和維持新獲社會身份的人群,也必然成為最焦慮的“家長們”,最恐懼自身階層的跌落。在“文憑通脹”與“學歷貶值”的同時,教育不是不重要了,而是更加重要了,優質的教育資源、高學歷帶來的文化資本與身份標識對于維持中產的社會地位更加不可或缺,于是,向上流動的教育競爭也愈發激烈。
與此同時,經濟快速增長與社會廣泛變遷,婚育和家庭觀念的急劇轉變,使得社會結構特別是家庭結構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一方面,人們的經濟條件普遍改善,更加有能力投資子女教育;另一方面,社會階層分化帶來的教育資源爭奪戰加劇,突出地表現在少子女家庭甚至獨生子女家庭的大量出現。隨
著家庭子女數量的急劇減少,不能輸在起跑線上的教育焦慮與恐慌情緒使得家庭子女教育策略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很多家庭在學前階段就開始使用各種手段競爭各種優質教育資源,“直升機式”“經紀人式”的焦慮的中產父母,通過購買學區房、花錢擇校、選擇昂貴的私立學校、參加校外課業輔導等方式,加大家庭對子女教育的投資,目的是想在對優質教育資源的爭奪戰中更具競爭力,這一趨勢不僅使階層內部的教育競爭變得白熱化,同時也擴大了其與大眾或底層群體之間教育不平等的程度。
本文節選自《中國究竟需要什么樣的教育——專訪南京大學社會學院副院長陳友華教授》2022年11月(下)“高端訪談”欄目。
本文作者 | 南京大學社會學院副院長教授陳友華
特約記者 | 京雨
責任編輯 | 箋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