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個學徒“外殼”用工，勞動關系會被“撇清”嗎？

　　【破除“障眼法”，構建和諧勞動關系⑤】安個學徒“外殼”用工，勞動關系會被“撇清”嗎？

　　法官提示，區分勞動關系和學徒關系，關鍵在于雙方是否存在人身從屬及經濟依附關系

　　閱讀提示

　　司法實踐中，個別用人單位為規避用工成本，刻意用“學徒”“合作”等模糊稱謂行用工之實。法律專業人士提醒，如果學徒實質上承擔了員工的責任，那么學徒身份只是用人單位規避法律責任的“外殼”，雙方仍屬于勞動關系。

　　工作一年多，直到離職那天，攝影師康某才得知，他在公司的“真實身份”，只是一名學徒。公司表示不與學徒簽勞動合同，也不給其繳納社保。無奈之下，康某訴至法院，要求確認自己與公司存在勞動關系。

　　《工人日報》記者調查發現，有用人單位打著“學徒培訓”旗號讓求職者承擔日常勞動，卻不與學徒簽訂勞動合同，也不給學徒發工資、繳社保。

　　學徒關系該不該認定勞動關系？企業該如何厘清培訓與用工的邊界，合理合規招收學徒？

　　假學徒，真用工

　　“恭喜您通過我司的面試，現通知您明天上午11點到我司報到。”2021年5月6日，21歲的康某收到廣州某攝影公司的入職通知，“公司經營范圍為攝影服務，而我入職是擔任攝影師。”

　　入職后，公司沒有與康某簽訂勞動合同，也未為他繳納社保。

　　2022年5月17日，康某向公司郵寄《被迫解除勞動關系通知書》，表明由于公司拖欠工資、未繳納社保、未簽訂書面勞動合同，自己被迫與公司解除勞動關系。4天后，該公司出具回函，表示康某實為幫工和學徒，無需簽訂勞動合同以及繳納社保。無奈之下，康某訴至法院，要求確認自己與公司存在勞動關系。

　　“康某只是在公司同意學習技術的前提下，由公司合作的攝影師指導其技術，公司與其沒有直接聯系。”庭審時，該公司表示，2021年5月7日至2022年5月18日期間，康某確實是在公司學習培訓。

　　為了反駁公司方的說法，康某提交了打卡記錄、工資條、微信聊天轉賬記錄等。其中，微信聊天記錄表明，康某向公司報告忘記打卡，公司回復“好，提交補卡”。

　　那么，康某是學徒，還是職工？

　　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認為，微信聊天記錄中，康某需就打卡事宜向公司匯報并補卡，且多次主張領取工資條，可見該公司對康某進行考勤管理或一定的用工管理，康某需接受公司相關人員關于工作的要求和工作內容的安排。另外，康某從事的工作為該公司業務范圍，公司于2021年9月開始規律地向康某轉賬支付款項，轉賬金額和日期也較為規律固定，可見康某提供了該公司安排的有報酬的勞動。

　　最終法院認定，康某與某攝影公司存在勞動關系。

　　找證據，辨真假

　　司法實踐中，用人單位以學徒關系掩蓋真實勞動關系的現象并非個例。

　　“此類現象主要集中在建筑、銷售、美容美發等勞動密集型行業的中小企業。”深圳市坪山區人民法院一級法官簡小飛告訴記者，這些行業往往對技能傳承有一定需求，個別用人單位為規避社保、加班費等用工成本，刻意用“學徒”“合作”等模糊稱謂行用工之實。

　　張某也是“假學徒”中的一員。今年3月，她通過了某蛋糕店的學徒招聘面試后，店方與她口頭承諾“先干著，一個月后轉正給工資”。

　　“我第一天就開始打掃衛生，洗菜洗碗，給員工炒菜做飯，就像是雜工。”張某回憶說，三天下來，她始終未接觸過真正的蛋糕制作流程，只學了如何打包蛋糕盒。她多次提出想學技術，被推說“等熟練打包了再教”。

　　“店里的老員工提醒我沒學好不給工資的，之前有幾個學徒不到一個月就被攆走了。”張某決定離開，要求店方支付三天的工資，卻遭拒還被拉黑。“他們就是想找免費勞動力，根本不是真心教技術。”張某說。

　　“區分勞動關系和學徒關系，關鍵在于雙方是否存在管理與被管理的人身從屬關系，以及是否存在經濟上的依附關系。”簡小飛法官介紹，在勞動關系中，勞動者需接受用人單位的管理，遵守用人單位的規章制度；從事用人單位安排的有報酬的勞動，勞動報酬與勞動成果掛鉤。而在學徒關系中，學徒主要是學習技能，對師傅或用人單位的人身依附性較弱；學徒實踐操作是學習的一部分，可能獲得一定的生活補助，并非基于勞動成果。

　　“證據碎片化、認定難是處理此類案件的難點，如用人單位不簽合同、指令口頭化，需要法官結合其他證據中的‘蛛絲馬跡’綜合判斷。”簡小飛補充道，“隨著網絡社交的普及，許多用人單位借助微信等社交軟件作為開展日常管理的工具，故聊天記錄等證據可以輔助判斷管理的強度。另外，勞動者受公司安排所從事的勞動應超出‘師徒關系’間以教學活動為目的應有的強度。”

　　培訓≠雇傭，邊界應厘清

　　“不僅要免費教學徒，還要發工資？”曾經營兩家美容院的廖女士對此頗感不解。她回憶，自己剛入行時都是“主動找口碑好的店，談好學費后上門學藝”。后來自己開店，也只招收學員，不收學徒。

　　“學員就是知識付費，交錢來學習，不用干活，我們安排教學內容，她們學完就走。”在廖女士看來，學員與店之間屬于“一次性交易”，收學費辦班，提供練習場地和工具。雙方教學邊界清晰，情緒摩擦也少。而學徒則不同，“很多人邊學邊做，學會了就走，要么自己開店、要么跳槽，留下來的少。”

　　那么，是否所有學徒都必須建立勞動關系？“并非所有學徒都建立勞動關系。”廣東鵬浩律師事務所律師談自成介紹，如果是企業實際收取學費，為學員教學且學員不參與經營活動的情況下，應認定企業與學員成立技術培訓合同關系。“若企業要對外部人員開展收費培訓業務，應當具備相關職業技能培訓資質。”

　　談及用人單位擔心“學徒學完就走”的情況，談自成說：“用人單位為勞動者提供專項培訓費用，對其進行專業技術培訓的，可以與該勞動者訂立協議，約定服務期。勞動者違反服務期約定的，應當按照約定向用人單位支付違約金。”

　　“雙方建立勞動關系后，對負有保密義務的勞動者，用人單位可以在勞動合同或者保密協議中與勞動者約定競業限制條款。”他補充道。

　　對于企業如何合理合規招收學徒，簡小飛建議，在學徒學習期間，企業可以與學徒簽訂書面協議，約定學徒期、培訓內容、考核標準、轉正條件、雙方權利義務等內容。企業在學徒轉正后，可及時與學徒簽訂書面勞動合同，約定勞動合同期限、工資標準、雙方的權利義務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