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廣州“倒屎婆”罷工 全城百姓被熏得好慘
主婦無處出“夜香”叫苦不迭
廣州首個女廁在1932年出現
1930年10月初的一天,全城百姓一覺醒來,個個驚恐地發(fā)現,城內數千糞工居然在一夜之間“人間蒸發(fā)”了,屋內的馬桶固然無人前來清理,外頭的茅廁也幾乎都掛上了“修整廁所,請往別處”的木板,一時間,“方便”成了大問題。第二天,照樣無人上門;第三天、第四天,“倒屎婆”依舊蹤跡難覓,屋里的氣味卻越發(fā)難聞,這些平常最不起眼的小人物,此時成了大家最想念的人。狐疑滿腹的市民一翻報紙,原來,全城糞工都撂挑子不干了。這場風波持續(xù)了一個月,尚在暑熱中的廣州城幾乎成了一口煎炸臭豆腐的大鐵鍋,“鍋”里的市民苦不堪言。這場風波因何而起,暴露了這個“草根江湖”的多少怪狀呢?今天就讓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采寫/廣州日報記者王月華
獨門生意
街頭開公廁 賣糞能發(fā)財
現在家家戶戶用慣了抽水馬桶,方便完清水一沖,萬事大吉。不過,抽水馬桶是到了上世紀30年代才在廣州出現的,而且只是“一小撮”非富即貴者享受的奢侈品,平民百姓,誰也不會在家里修個廁所。女人們用馬桶,男人們就在公廁內“方便”。我之前看過老北京的市民生活史,發(fā)現那里的大老爺們大清早個個都趕到胡同口“方便”,見了鄰居還會熱絡地打個招呼,真的是莫名驚詫,覺得這些北方爺們實在太“豪放”了。與之相比,老廣州的男人們就斯文多了,不到情急時總不愿露天方便,所以,那時城內大小街巷幾乎都有公廁,以我們現在的眼光來看,這些公廁實在簡陋不堪,無非是幾個蹲坑,門口再放一個大糞桶,氣味也相當不潔,但有總比沒有的好。
有趣的是,在上世紀初的廣州城內,廁所雖是公用,多數卻為私營。廁所經營得當,業(yè)主還能發(fā)財。事實上,當時的“夜香(糞便)商業(yè)鏈”頗為發(fā)達,城內共有200多個大小糞商。他們“八仙過海,各顯神通”,與公廁業(yè)主談妥價格之后,日日雇用工人前來收糞,經城西荷溪埠(位于西關)、城東北橫街埠(位于東門)及城中歸德埠(位于歸德門)三處糞埠周轉后,再用船運往周邊農村,以每擔數角錢的價格賣給農民。據資料記載,上世紀二三十年代,活躍于廣州附近的糞艇有幾百艘之多,可見這一獨門生意之興旺,而修建廁所之有利可圖,也就不是什么稀罕事了。你若是口袋里有幾個錢,又看哪一處商業(yè)興旺、人流量大,不妨在那里買塊地,蓋個廁所,再搞點免費送草紙的“促銷”活動,保管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本,事實上,那時很多有錢人就是這么干的。
收糞、運糞需要人力,這是糞商要考慮的事。那時廣州的糞商組織了兩個行會,糞便生意雖然聽上去名聲不雅,但金錢是沒有臭味的呀,所以這兩個行會起的名字還蠻不錯的,一個叫穗義公所,一個叫保安堂。兩大行會旗下共有三千多個工人,其中不少是女性。這些工人天天忙碌于街頭巷尾,時時為臭氣所熏,每月所得不過十來個銀元,僅能糊口而已,真是“草根中的草根”,但這群“草根”偏偏又是誰也離不開的人,一旦他們撂挑子,大家都得身陷臭海,苦不堪言。
生活煩惱
倒屎婆索紅包 主婦很無奈
大家都聽說過金嗓子周璇的大名,她的歌喉的確優(yōu)雅迷人,但有一首歌讓我不太感冒,歌名叫做《討厭的早晨》,歌中唱道:“糞車是我們的報曉雞,多少的聲音跟著它起,前門叫賣菜,后門叫賣米……”堂堂大上海,何以需要臭氣熏人的糞車來報曉呢?直到這次一頭扎進資料堆,我才知道,“糞車報曉”是對當時都市生活的真實再現,上海如此,廣州也如此。
且讓我們回到上世紀初的老廣州,天還沒亮透,一輛輛糞車就與工人一起上街,向各處進發(fā)。車轱轆碾過麻石路,發(fā)出清脆的聲音。當一輛糞車在街角停住后,有人直奔茅廁,還有人就挨家挨戶上門清理馬桶去了,后者常以女性為主,所以被呼為“倒屎婆”。公廁里的“出產”既然要花錢買,家家戶戶馬桶里的“出產”自然也不能白得。這個生意倒不必一家一戶去談,糞商只要和每條街的主理紳商談個總價,就可以派遣“倒屎婆”上門收貨了。糞商支付的價銀一般也不會分到各家各戶,畢竟各家“出產”不等,很難分得公平,所以人們大多將其“充公”,用于支付消防、防盜等公共開支。
“倒屎婆”雖是從雇主那里領工資,但逢年過節(jié),接受其服務的主婦也常常會封個紅包,感謝她們一年到頭的辛苦。不過,不是所有的“倒屎婆”都能知足常樂,當時報紙上常有“倒屎婆”向主婦勒索紅包的新聞,但只要她們的要求不算過分,很多主婦往往給錢了事。要知道,廣州第一個公用女廁所是直到1932年才出現的,到1935年,整整3年時間,才又建成了兩間,以區(qū)區(qū)3間女廁供應全城45萬多名婦女的需要,完全是畫餅充饑,所以,誰家都離不了馬桶。試想一下,假如哪一家的主婦拒絕了“倒屎婆”的無理要求,她一連三天“不小心”沒上門,全家人豈不都要被熏死?
突發(fā)危機
三千糞工消失 市民熏得好慘
廁所老板、糞商、糞工……這些名詞聽上去不上臺面,但老百姓一天也離不開他們,這一條發(fā)達的“夜香商業(yè)鏈”除了為人提供生計之外,也維護了老廣州大小河涌的整潔。據學者研究,老廣州抽水馬桶推廣力度不大,也跟這一條商業(yè)鏈條有關,這恰恰使廣州城避免了西方國家在抽水馬桶問世之初遭遇的危機。比如,1858年,倫敦泰晤士河發(fā)生了后來被命名為“大惡臭”的河道污染事件,就是因為家家裝了抽水馬桶,全城“出產”直排河道的緣故。惡臭整整持續(xù)了兩年,搞得英國國會的紳士們只能在大樓的窗戶上掛滿滲透了漂白水的帆布,希望以此除臭。想想看,一群貴族天天在屎味里開會、辯論,這場面也夠違和的。
1930年10月,這條“糞便商業(yè)鏈”重重卡了一次殼。此次卡殼,緣于官方要搞糞便專賣。他們以一年55萬銀元的“總價”,將全城糞便包給一家糞商買賣經營,其他糞商不得再染指。此令一出,全城糞商嘩然。眼看就要被逐出江湖,他們當然要拼力一搏。于是,10月初的一天,兩大行會旗下的三千多糞伕、糞婦連同糞桶、糞車一起“奇跡般”地消失了,連糞艇也停止了運作,街邊大小茅廁的門口,也大多掛上了“修整廁所,請往別處”的木板。糞伕、糞婦撂挑子之際,老板照發(fā)工資,故此他們十分順從。
“倒屎婆”消失近一月,整個廣州城日日怪味升騰,幾乎成了一口煎炸臭豆腐的大鐵鍋。老百姓幾欲抓狂,官方奮力出擊,雇傭數百臨時工清理各處公廁。可官方人力不夠,只管得了公廁,管不了各家“出產”。于是家家各出奇招:有人出點錢,雇用苦力運走“出產”;有人吩咐女傭直接把馬桶“出產”倒在空地或河涌里;也有人偷偷將“出產”偽裝成普通垃圾,吩咐孩子扔進垃圾車內,環(huán)衛(wèi)工(當時叫“潔凈夫”)一旦發(fā)現,除了破口大罵一番,也沒更好的辦法。
一個月之后,風波慢慢平息,糞工們在官方的說服下漸次上崗,屎尿專賣制得以突破阻力,于1931年開始實施。不過,專賣制推出后,效果并不盡如人意,承包商以農村經濟凋敝、糞溺不再走俏為由,年年拖欠承包款;城內廁所仍然臭氣沖天,“倒屎婆”仍舊勒索紅包、清理依舊逾時。由于缺乏競爭,各種亂象只有比以前更多,令民間批評之聲不絕于耳,也讓官方十分頭疼。有衛(wèi)生官員情急之下,居然公開呼吁全城百姓“少出恭”。這一次的改良如此虎頭蛇尾,也實在令人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