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麗君遺體現在還沒腐爛嗎(成龍和鄧麗君同居過嗎)
想象衰老。
想象從脖子上起皺,慢慢爬上嘴角、臉頰和眼睛,皮膚越來越松弛,最后變成薄層,在骨頭上來回滑動;骨骼也變得脆弱,不能自由奔跑、跳躍、行走,你逐漸變得不自由,旅行必須依靠拐杖或輪椅;以后,你意識到你真的老了,需要與腦梗死、中風、糖尿病、認知疾病等常見的老年疾病作斗爭,習慣殘疾和疼痛。
當然,這些遠遠不足以描述所有的衰老。
也許很少有人會想象,當衰老一步一步接近,當你不能自己洗澡時,生活會變成什么樣子?當如此微妙的日常生活變得不可能時,你會失去什么?與伴侶和孩子的關系會變得如何?如果你沒有伴侶,沒有孩子,成為一個孤獨的家庭,你如何獨自面對衰老和死亡?日復一日,你被囚禁在家里,你對世界的感覺會變成什么樣子?
2019年,上海出現了上家挨戶幫助老年人洗澡的項目。他們為不能自己洗澡的老人服務。當時,讓我感覺到的是,我們可能離老齡化社會又近了一步,更多的人看到了老年人的生活和尊嚴。
2021年初冬,我來到上海,和助浴師一起來觀察他們如何幫助老人洗澡,了解每棟房子里的養老故事。
我拜訪了11位老人的家人。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出生在20世紀40年代。他們曾是藝術團的舞蹈演員、服裝行業的裁縫、建筑工程師、造船廠的工人和報紙的記者。他們是在大時代奔跑的年輕人。他們逐漸變老,厭倦了各種老年疾病,退出了我們熟悉的世界,帶著痛苦鎖在家里。
后來上海過了一個冬天,又過了一個春天,疫情打亂了老人的生活。今年秋天,我又來到上海看望我拜訪過的老人。有的人還在照常預約洗澡,有的人因為經濟狀況停止洗澡,有的人已經去世,生命停留在這個春天。
兩次去上海,我在不同的老人身上尋找衰老的答案。這不僅僅是11位老人的故事,更是整個衰老世界的故事。它可能發生在任何老人或你我的未來。
現在,要展現他們的外表,需要從皮膚的感覺開始。
躺在一個小床墊上,被壓在身下的皮膚很快就會發癢,然后疼痛,疼痛一點一點地變得劇烈,有時就像被針刺一樣,提醒她皮膚變壞了。顏色由紅變黑,她看不見,心里卻明白,那是身體腐爛,帶給她皮膚和肉分離后變得松弛的感覺。她想翻身,動一動,甚至去浴室用噴頭洗澡,把自己弄干凈,但她做不到。
「想不到做不到的事,否則就活不下去了。」她說。
三年了。一天又一天,就像放棄衰老和疾病帶來的痛苦一樣,她把洗澡拋在腦后,四肢因病情惡化而麻木。她沒有穿襪子的腳露在被子外面,長滿了褐斑,感覺很冷。
「沒有意識。」她淡淡地說。包括鼻子和耳朵,它們只是與身體相連的器官,不起很大作用。
嘴巴可能是個例外。如果你想問身體的哪個部位仍然敏感,她會毫不猶豫地告訴你這是舌頭。「我還能吃,說明我還活著!」當她提到這一點時,她原本悲傷的語氣突然消失了,她的表情變得高興起來。
她的名字叫林景怡。她年輕時是一名記者。后來,她加入了作家協會,成為一名作家。她寫了十多本自費出版的未知書籍。
現在,她73歲了,肥胖,頭發白皙,這與她早年的職位無關。她只是一個臥床癱瘓的老人。她住在一扇漆成紅色的鐵門后面,一棟兩層的別墅里,有一個小院子。一年四季都躺在第二個小房間里。為了臥床方便,她上身的衣服都被剪掉了,手臂上還剩下兩個袖子;下半身是赤裸的,只有一被子蓋著。
九月中旬,我來到林景怡家的那天,「梅花」臺風正在上海著陸。雨滴被風催著落在地上,擾亂了院子里的狗,吠叫起來。中午時分,阿姨推開門,吃了午飯,「現在吃吧?」她用粗魯的語氣問,把一盤蝦炒雞蛋和一盤雞塊攤在床頭。林景怡順從地接受了。
然后,她幾乎無視窗外的風雨聲,用顫抖的手抓住盤子里被蒼蠅叮咬的雞塊,然后專心咀嚼。
殘疾源于2019年1月24日晚(日子很清楚,因為她把所有的病歷裝訂成一本書,厚厚的一疊,收藏在柜子里),她看著家里安裝紅鐵門的工人離開后,突然感到頭暈和麻木,于是趕緊去扶樓梯把手,跌跌撞撞地上樓,以為睡個好覺。沒想到第二天早上醒來,感覺還是不行。她打電話給小時阿姨,讓她陪她去醫院。是腦梗。
病歷書的第一頁開始了,上面寫著:Ⅱ型糖尿病伴有腦血管病變、腎病、周圍神經病變和高血壓。多發性腦梗死和腦萎縮。
發病后,她的身體逐漸惡化,四肢不會慢慢移動。現在只剩下一只手了。她可以用雞塊喂自己。她和丈夫離婚18年了,她唯一的兒子三年前因病去世。沒有兄弟姐妹。她變成了一個孤獨的人,獨自睡在這個充滿尿味的房間里。只有小時的阿姨不情愿地每天打開門好幾次,擦她的身體,換尿布,送她一日三餐。
為了應對沒有人照顧的生活,林景怡把平時要用的東西堆在床頭,比如手機、餐巾紙、水杯、藥盒等等。即便如此,她還是摸不著,難免會把東西翻到床單上到處都是。于是,她拼命夠了,經常把墊子上的尿布扔掉。沒人處理,尿液會把床上用品弄濕。
長時間躺在房間里,她沒有任何難聞的氣味,只看到許多蒼蠅在頭上飛來飛去。「什么都不妨礙。」她就像一個寬恕粗心的小時阿姨,寬恕房間里唯一陪伴她的活物。
雖然上次洗澡已經三年了,但助浴器聶積燕仍然清楚地記得她第一次上門時,她的房間里的氣味使她難以呼吸。林景怡生病后不久,上門助浴項目剛從日本進入中國,由上海一家養老公司實施,并與各街道居委會進行了試點合作。林景怡被居委會列入需要幫助的老年人名單,并免費接受四名助浴器幫助她洗澡。
但洗完一次后,她知道價格是450元(最近漲到了499元)。她付不起錢,因為養老金幾乎變成了阿姨的工資。當醫療周轉無法轉移時,她不得不向阿姨借錢。她不再想洗澡了。
所以林景怡說不出她唯一一次洗澡的感覺,「害怕」。她擔心如果助浴師不注意,把她摔在地上,只會讓她現在的生活變得更糟。
浸入水中
與舒適相比,恐懼是許多老年人第一次洗澡時的共同感覺。鎮寧路404讓一位92歲的女士看著浴缸(老人說它像棺材),看著一群穿著白大褂的人。她抬起眼瞼,皺著眉頭說,「怕」。
奶奶又瘦又小,在被子里縮成一團,六顆破碎的下牙翻了出來。浴缸漆成淺粉色,可拆成兩部分,聶積燕和一名男浴室助理抬上樓;一名護士負責拿一個藥箱,里面裝著血壓表、血氧儀、棉簽和理發刀;另一名護士拿著兩根長長的鋼管和一個黃色的皮墊。皮墊兩側有一個孔。當鋼管插入孔中時,它變成了一個簡單的擔架,用來抬起老人。
「奶奶不怕,來給你洗澡,我們先剃頭發。」聶積燕對奶奶說。
進門后,四名工作人員分成兩組。聶積燕帶著一名護士給妻子測量血壓和血氧,然后剃了頭;另一組人負責忙碌的浴缸。他們用螺絲扣緊原來的兩個浴缸,然后蓋上一次性浴缸套。聶積燕說,即使每次洗澡后都會對浴缸進行消毒,但在大多數上海人的想法中,其他人使用的浴缸總是不干凈的。最好戴上一次性塑料薄膜,心里還是覺得衛生。
在這一邊,剃刀在耳邊嗡嗡作響。奶奶看不見鏡子,不知道剃了什么,眼圈開始發紅。「都剃掉了?你成了老和尚嗎?」
看著兒子說,奶奶年輕的時候是裁縫,除了做衣服,最關心的是自己的頭發。每年過年,她都要去理發店燙一次,洗完,再吹干,蓬松如棉花。只是人老了沒辦法,美不美不重要。早在七年前生病的時候,棉花般的頭發就被剪掉了,變成了短發。此時此刻,聶積燕手中的剃刀又左又右,剃得又尖又短,就像這個季節收獲的枯草坪。
標準的40度熱水已經慢慢注入浴缸,發出汨羅聲。當這個寬0.75米、長2.2米的浴缸填滿三分之二時,我奶奶的頭發也被剃掉了。聶積燕脫下奶奶的衣服和褲子后,在赤裸的身上蓋了一條長浴巾,下面鋪了一層黃色的墊子。插上鋼管后,他們一起把奶奶從床上抬進浴缸。
當奶奶慢慢浸泡在水中時,聶積燕感覺到她的身體在她舉起的手下輕輕搖晃。
奶奶的反應并不異常。聶積燕在下水后看到了太多老人的極端反應,有些人會因為恐懼而瘋狂,不斷地打周圍的人;有些人安靜可怕,從頭到尾,身體一動不動,只有呼吸讓人覺得他還活著。
在所有的老人中,有兩種反應在聶積燕看來是最特別的——一種已經11年沒有洗澡了,甚至忘記了洗澡的感覺,在水的那一刻,她的每一寸皮膚都像驚訝,全身都忍不住顫抖,老人沒有反應,以為他還躺在床上,驚慌地喊道,「我全濕了,衣服濕了,被子濕了」。另一位老人對水溫失去了感覺。下水后,她覺得自己要被燙傷了。她緊張地翹起手腳,爬出浴缸。聶積燕迅速舀出一勺水,讓老人摸摸,等她摸水不燙,才愿意讓全身適應水溫。
「所以身體上的感覺很深。水溫一度,或冷一度,技術輕一點,或重一點,身體可以最直接地感覺到。」聶積燕給老人洗了三年澡后,得出了一個簡單的結論。
粗略地說,她已經給500多名老人洗了澡,所以她也看到了各種各樣的老皮膚和奇怪的身體:一些老年人患有逐漸凍結,四肢僵硬,浴缸不能放下;相反,一些老年人患有嚴重的肌肉無力,手腳下垂,在浴缸里柔軟;一些殘疾老人握著拳頭,捏手掌,在下巴上,怎么也打不開;有些腿像麻花一樣纏在一起,肌肉消退后,變成一層皮包肉,掛在骨頭上直搖晃。
但無論如何,老年人身上的每一個部位都是脆弱的。他們脫發,指甲因真菌感染而變厚,變成黃灰色,皮膚像皮革一樣干燥,壞死細胞變成白色頭皮屑,粘在身體和衣服上,老年人用老化的指甲挖,皮膚會變得瘙癢。
所以,只要適應一兩次上門洗澡,很多老人就再也離不開了。一位老人告訴我,他每周六都會幫妻子預約洗澡。這一天,患有尿毒癥的妻子會很早醒來。當她聽到老巷子里木樓梯上助浴器的腳步聲時,她笑了。一位最早接受這項服務的老人在日記中記錄了他的心情,「2019.1.第一次日式上門沐浴服務,贊!贊!贊!!!」「2020.4.上門洗澡,好!爽。」另一位愛吃紅燒肉的老人開玩笑地說,「這個洗澡比給我紅燒肉更香。」
在這些喜歡洗澡的老人中,江寧路301號的老人可能是最講究的。她習慣用一塊老牌的上海硫磺皂,助浴器一上門,鄧麗君的《漫步人生路》和《我只在乎你》就從音響里流出來,變成了洗澡的配樂。老人年輕時是文藝團的舞者,現在被女兒喊成了「大寶寶」。女兒說,生活是一個循環,從一個小而可愛的嬰兒,來到世界,到老,尿布再次穿上,回到嬰兒的狀態。女兒還說,大寶寶一直嬌生慣養,皮膚脆弱。她每天幫忙擦精油,買了很多儀器泡腳,促進血液循環,延緩肌肉萎縮,但效果不大。母親不可避免地變老了。
雖然大多數老年人在洗澡時感到舒適,但也有危險。聶積燕說,有些老人下水后,會感到胸悶和哮喘,然后在浴缸里嘔吐,尿失禁。最神奇的是,她遇到了一位慢性阻塞性肺疾病的老人,他通常需要氧氣瓶來供氧。洗澡前,老人提前吸足夠的氧氣,拔出氧氣管,躺在浴缸里。當窗戶關閉,熱量升高時,老人突然呼吸急促,喘不過氣來,說不出話來。聶積燕立即停止洗澡,給老人吸氧,老人慢慢過來。
諸如此類的「危險」,我曾經在長寧區武定西路1251巷感受過一次。那是一個瘦弱的老人,胸部的肋骨一根一根地凸起。老人下水后,過了一會兒,他突然閉上了眼睛。浴室助理大聲喊道:叔叔,你為什么不說話呢。老人一聲不響。
這時,浴缸周圍的氣氛突然變得莊嚴起來。站在一旁的老太太很擔心,迅速走到浴缸前,彎下腰,伸出顫抖的食指,探索丈夫的鼻子。
鑰匙,零錢和腰帶
妻子試探后,才知道自己剛才虛驚一場。丈夫只是睡在浴缸里。
聶積燕對這種情況見多了,也不覺得害怕。在她40出頭成為助浴師之前,她是陜西漢中一家旅行社的小老板。她性格直率。她通常喜歡去理發店洗頭和做造型,把自己打掃干凈體面。直到2018年,旅行社的生意都賺不到錢當她擔心的時候,她聽說她的鄰居在上海工作「長護險」,每天上門照顧幾個老人一個小時,一個月能掙一萬多。她很驚訝,「沒想到養老行業這么賺錢。」,于是干脆關門,來到中國老齡化最嚴重的城市上海。
很多事情在真正接觸之前往往難以想象。新來的聶積燕留著直發,眉毛彎曲,喜歡穿短皮夾克,走在上海現代干凈的街道上,看起來像城市一樣美麗。2019年秋天,她聽說一家養老服務公司推出了上門助浴服務,要求女性身高1.65米以上,有護理證,會開車。聶積燕是一個對新事物好奇的女人,各方面都符合要求,「我只想試試。」。
投簡歷后,經過面試,她闖入了衰老的世界。
聶積燕每天和老人打交道后,才知道,在衰老的世界里,首先不可避免的就是到處都是老人味。這是一種復雜的氣味,夾雜著汗水、尿液和皮膚腐爛。聶積燕記得有一年夏天,她去了虹口區一位老人住的老城廂。隨著一扇木門被推開,沒有秩序的房間出現在她面前。老人的衣服和鞋子亂七八糟地塞在麻袋里,臟臭使人頭暈目眩。在昏暗的光線下,最顯眼的是兩個大板凳,上面鋪著幾塊木板,再墊上一層棉花和被罩,就成了老人睡覺的床。老人又胖又高,木板不夠長。他只能斜躺在上面,腳靠墻,頭朝外。骯臟的氣味也吸引了無數的蒼蠅飛在老人的臉上。
聶積燕一開始,就發現白色的棉花變得又黑又粘。「真是下不去手。」聶積燕說。
在衰老的世界里,老年人的更難以應對,也不容忽視。身體衰退并不意味著不再渴望欲望和親密。含蓄的老人會委婉地說,我喜歡女人給我洗澡,漂亮,工作好,希望下次都是女人。大膽的老人直接問,除了洗澡,不提供其他東西「特殊服務」。也有失去分寸感的半殘疾老人。聶積燕談到了其中一個。當家人不注意的時候,他先用眼睛示意,然后捏她的手,把它拉到浴巾蓋住的私處。聶積燕躲了好幾次,說不清楚。他只能禮貌地暗示,「叔叔,這只手其實挺厲害的哦」,家庭成員的注意力被拉回浴缸,老人也不容易再動了。
「很難做的。」聶積燕搖頭皺眉。
即使在概念先進的上海,新事物的出現也或多或少伴隨著誤解。起初,聶積燕開車「上門助浴」走在街上的商用車會被很多人指指點點,說這個時代做什么都有。她去一個老人曬太陽的公園發名片。一位叔叔坦白地問,「這個洗澡,嗎?」
這些誤解給聶積燕帶來了很多麻煩。她不斷地質疑自己,原來的生活是新鮮而燦爛的,現在每天面對,都變成了聽不見的,看不見的,令人耳目一新的老人?因此,團隊成員繼續分散,一批又一批地改變。但聶積燕不知道是什么力量牽引著他度過了最困難的時期。
到目前為止,這份工作已經工作了三年,上海現代的印象在聶積燕的腦海中逐漸消失。她更接觸城市衰老和殘酷的一面。
有了一些長期的客戶,聶積燕幾乎可以看到老年人生命枯萎的整個過程。有些孩子孝順,小心照顧,老年人會變得更好,會變胖,精神狀態越來越好;有些孩子忽視護理,老年人會迅速枯萎,每半個月,會改變,身體越來越差;有些孩子,忽視老人,認為老人會死,最好讓老人自殺,早點解脫。
現實的一面凸顯出來,金錢有時比家庭更可靠。聶積燕接觸到,條件好的老人名下有房產,退休工資可以達到一兩萬。他的孩子會像嬰兒一樣供養老人。老人想洗澡,就像喝粥一樣。如果中途洗累了,孩子會說寶寶累了,不要做那么久,下次再來。條件差的老人,月薪只有兩三千,大部分都擠在巷子里的老房子里,空間十幾平米,浴缸卡在床和沙發之間,勉強放下。這些老人很少洗一次,就要指揮了,這里癢,那里疼,總要洗夠,才覺得錢值得花。還有一些老人拿了很多養老金,但他們控制不住自己。如果他們想洗澡,他們的孩子不支持他們,甚至去居委會投訴。老人不敢多辯駁。
「所以人真的比不上人。」聶積燕還得出結論,有些人可能不是老年人的幸運者,有幾個孩子,但沒有一個可靠;有些人一輩子獨自生活,只能等待居委會一日三餐,老年人的情況也很悲慘。
最后,如果老人失去了金錢和親情,安全感就會變得稀缺。他們不得不把情緒寄托在一些他們能掌握的小東西上。當一位老人洗澡時,他總是手里拿著一把鑰匙。老人珍惜的一切都鎖在鑰匙匹配的抽屜里。因此,老人一刻也離不開,睡覺時應該壓在枕頭下;一位參加過戰爭的老人洗澡時總是看起來很緊。事實上,腰帶只是用白布擰成的,不值幾美元。聶積燕猜測,也許它對老人有特殊的意義;另一位老人洗澡時總是拿著一把零錢和一塊,五塊,雖然她已經糊涂到分不清紙幣的面額,但抓在手里,她的表情顯得很踏實。
與所有老人相比,長寧區的一位獨居老人是聶積燕看到的最不安全的人。每天,她蜷縮在墻上,頭發又臟又長,像野人一樣,大小便都在褲子里,晚上睡覺時不會脫下來。居委會別無選擇,只能幫老人上門洗澡。看見聶積燕一行人進來,老人怕得一邊狂叫一邊甩四肢,想把陌生人趕出去。幾個人終于把她抬進浴缸,老人還是不配合。整個洗澡過程就像一場戰斗。
最后,聶積燕終于把老人洗干凈了,也就是說,她沒有洗腳——不管她怎么勸說,老人就是拒絕脫鞋,擔心一旦脫鞋,以后就再也不穿鞋了。
新世界和舊世界
去年11月的一天,冷空氣到達上海,氣溫只下降了幾度。
我跟著聶積燕去了河南中路531了一戶人家。這是一位74歲的老人,名叫曹翠蓮,患有腦梗死、糖尿病和右肢偏癱。她的下肢伸不直,不能說話,但她的精神仍然令人耳目一新。
翠蓮上次洗澡已經一個月了。直到天氣好的那天,她的家人才再次為她預約洗澡。陽光照射在附近的南京路步行街上。這條街上到處都是明亮而豐富的購物中心。東方明珠和外灘不遠。寬闊的正街向內延伸,分為許多岔路口,長成一條具有獨特老上海風味的小巷。
531弄隱藏在里面。因為房子間距小,下午的陽光已經在這里熄滅了,小巷看起來很陰沉,一股寒冷在密集房子之間狹窄的彎道里移動。
翠蓮住在這些房子里。鐵門后面覆蓋著一個凌亂有序的空間——輪椅、木柜和餐桌,裝滿了20多平方米的地方。木柜上有一個帶子DVD老電視,老世界流行的電視劇《大宅門》正在屏幕上播放。翠蓮躺在房間里的病床上,床靠近一面墻,上面掛著她和家人在不同時刻微笑的照片,比如生日和節日。
「照片都是專門挑出來的。」她的丈夫胡金泉介紹。胡金泉今年82歲,聲音柔和輕盈,腿彎曲,背彎曲。他是一個非常細致的老人。每天,他都會把自己和翠蓮想吃的五顏六色的藥丸放在一個小方形的塑料盒里。當我們到達時,他正準備用毛巾和衣服給翠蓮洗澡。
翠蓮留著灰白色的短發,露出高高光禿的額頭。兩條眉毛即將脫落,眼瞼下垂,但她的眼睛仍然很聰明。可以看出,胡金泉照顧得很好。
翠蓮和金泉去年12月在醫院過圣誕節。
翠蓮洗澡時,胡金泉開始了他的記憶——妻子已經躺在病床上11年了。發病是在一個糟糕的夜晚,一家人吃了晚飯,翠蓮突然倒在地上,不停地嘔吐。胡金泉怎么叫她沒反應,趕緊叫救命車,送到附近的一家大醫院。醫生一看,說是腦出血,如果做開顱手術,只有一半的生存機會。胡金泉做出了保守的選擇,希望妻子慢慢康復。妻子在醫院昏迷了一周,醒來后,左腦梗死導致偏癱。
生病前,翠蓮留著短卷發。她是江南造船廠的正式員工(當時上海最大的造船廠)。她的丈夫胡金泉在一家汽車修理廠,她的單位也很體面。1970年,兩人被介紹相識,第一次見面就在翠蓮家。說起記憶中的第一印象,胡金泉害羞地笑了,「這個女孩有點胖。」在一年半的時間里,兩人談得很好,胡金泉覺得女孩性格溫和,老實肯干,說好了就要打結婚證。
起初,他們和父母住在上海市中心20多平方米的房子里,直到單位分開,情況才有所改善。平日里,他和翠蓮去工廠工作。一個人的工資是36元,另一個人的工資是56.5元。他們聚在一起,除了家里的食物和飲料,攢下了余錢,湊夠了,然后給家里買了一大塊。
大多數接受洗澡的老人大多出生在20世紀40年代,在動蕩的歲月里長大。畢業后,他們要么當兵,要么上山下鄉。被分配到工廠的人是幸運的。結婚、分房、攢錢買大件是那一代人的集體記憶。
像今天的城市青年一樣,他們是舊世界的現代青年和高級農民工。他們將踏上28個杠上下班,慢慢地坐著「辮子車」(上海老式無軌電車)到「新世界百貨」逛街時,穿滌綸襯衫、連衣裙或喇叭褲去看電影。
那時候沒有周末,一周放一天假。這一天,翠蓮和金泉通常在家打掃衛生,偶爾去繁華的南京路口袋店,只看不買,卻樂在其中。
未來,生活的下一個階段將在兩個人面前展開。翠蓮生了一兒一女,得了產后高血壓,但當時并沒有引起重視。撫養完孩子后,她從不給自己買東西,只有一樣,遇到假期,她偶爾從市場上帶一束花回家,最喜歡康乃馨和玫瑰。胡金泉偷偷省下零花錢,給翠蓮買衣服和珠寶。他買過最貴的手表,195元,是他近四個月的工資。
「五十年一眨眼就過去了。」胡金泉說。和這對老夫婦一樣,手表現在也走不動了,鋼表帶生銹了,變老了,只好鎖在木柜抽屜里。
翠蓮病重后,舊世界也在時代的變遷中退出。南京路變得陌生了。再去商場,柜臺的東西都很貴。進去看看。銷售人員不得不把人盯得不舒服,但沒有樂趣。「有距離了。」胡金泉說。
除了過年給翠蓮買衣服,他們就不去了。
他們老了以后,南京路又被新一代年輕人占據了。周五晚上6點給翠蓮洗澡。年輕人完成了一周的工作,趕到了外灘和南京路。中心城區熱鬧起來,出租車堵在寬闊的道路上。
新世界的大型購物中心擠滿了人。隨著閃亮的霓虹燈,各種奢侈品的廣告,如手表、護膚品和珠寶,在屏幕上滾動。
顯然,這樣的世界不再屬于翠蓮和其他接受洗澡的老人——就像那塊舊手表一樣,他們只有一個殘酷而痛苦的身體,被囚禁在家里,甚至在床上,被遺忘在舊世界。
一位接受洗澡服務的老人年輕時拍了結婚照。
管子與爛瘡
隨著這一代人的衰老,上海已經成為一個對衰老和死亡非常敏感的城市。
在這里,每十個人中,有三個以上是60歲以上的老人。三甲醫院總是擠滿了老人,附近的道路很擁擠。周邊酒店的價格按店鋪計算,每張床50-60元,提供給陪護家屬。街上的老人也隨處可見,包括帶助步器鍛煉的老人,帶輪椅推妻子的老人,背包買菜的老人。
當然,你也可以在出租車上找到老年的痕跡。許多司機已經60多歲了,臉上有老年斑。如果你開車經過老年人聚集的區域,導航軟件會彈出提醒,「附近老人多,請減速。」
但這些可能不是真正的老人。真正的老人,也許像翠蓮一樣,很少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
翠蓮生病后,迅速到單位辦理病退。2010年腦梗塞后,她失去了吞咽功能。
當我看到翠蓮時,她的嘴是干的,里面總是塞滿了一團紙巾。這是為了防止唾液流出,或回到肺部,導致肺炎。臉上的線圈固定著一根鼻飼管,食物、水果、藥物必須打成糊狀,從鼻子里注射。
「我媽媽現在靠管子生活。」翠蓮的女兒說。
長期依賴鼻飼,服用各種藥物,身體的功能會變得一團糟。每個器官的衰退,他們能提供的功能,如行走、表達、吞咽、排泄,最終完全消失,老年人只能依靠各種管道和設備。
面對衰老和痛苦,許多老年人最初無法接受。一位家庭成員發現,89歲的父親骨折后,他抑郁了好幾次,整晚都不睡覺,從晚上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直到黎明;另一位家庭成員說,這位92歲的老人原本開朗多言。癱瘓后,老人變了,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表情變成了點頭或搖頭。似乎他失去了一起說話的能力。還有一位最極端的老人,90歲摔倒癱瘓后,不管家人怎么喂水米,老人都不張口。一周后,老人終于去世了。
在這個時代,隨著醫療技術的進步,許多癱瘓的老年人的生活得到了延長,但生活質量沒有跟上。他們大多拖著骯臟腐爛的身體,每天都忍受著低質量的生活。
靜安區萬航渡路的葉阿香病了,幾周都躺在床上。三個女兒說,她的皮膚很快就開始潰爛,一開始是黑色的,然后是膿性的,需要挖出腐爛的肉,涂上軟膏,然后讓生肉長出來。但是阿香的情況太嚴重了,爛瘡就像游戲機上的老鼠頭,這個地方剛消失,又從另一個地方冒出來,做了幾個月都不好。三個女兒說,不要低估這種潰瘍,腐爛到一定程度,引起炎癥,老年人很容易死亡。她四處打聽,嘗試了各種藥膏,才算抑制了瘡。
現在,阿香的瘡幾乎消失了。老傷口在身上留下了一圈白色的疤痕,新傷口仍然是淺粉色的新肉。
嘉定區金耀路333弄的韓扣兄弟情況更加嚴重。因為長時間臥床,老人千瘡百孔,尾骨爛到骨頭里,開了個洞,露出鮮紅的生肉,腳趾上的肉爛到黑。
自從住院以來,韓扣兄弟的器官急劇退化,先是房顫,然后是肺衰竭。反復住院兩三次,后來,醫生說靜脈堵塞,藥水不能進去。只是停止了所有的藥物,然后回家生活。她的兒子對我說,有點丑,「等她百年」。
無論是進食還是排泄,韓扣兄弟都必須依靠管道來完成。當她進入鼻子時,她用一根管子注射食物。液體消化后,尿液從另一根管子流出。
我去她家的那天中午,她的丈夫正在準備她的食物。他把兒子煮的一大鍋蹄燉白菜,舀出一碗,倒進破壁機里。機器把食物碾成嗡嗡聲。三次后,豬蹄和卷心菜變成了一壺棕色流體。
老丈夫準備了一壺熱水,把注射的針洗干凈,放在一邊備用。然后,他摸了摸鼻飼料的管口,捏了捏拇指和食指,顫抖著解開橡膠圈,取下包裹的棉花,然后打開綠色的塑料密封,這條通向胃的管道完全打開了。
老丈夫把注射器浸泡在流體食物中,抽出一根管子,對準鼻飼管口,一壺豬蹄和卷心菜,一點一點地推進妻子的胃。
「她87歲,我91歲,我們結婚70年了。」老丈夫一邊注射食物一邊說含糊不清的上海話。年紀大了,他的牙齒掉了,他的話變得不清爽了。那一刻,老人親自幫助妻子以最無力的方式吃飯,眼睛突然變紅了。當針推到底部時,老人的身體也在顫抖,眼淚立刻弄濕了臉上的皺紋和黑點。
「老了好苦啊,太苦了。」他看著妻子,哭得越多,就越不能停止悲傷,一大滴唾液落在地上,發出啪啦聲。
綁帶與自由
在《平靜的告別》一書中,作者提到不確定性被認為是一個固有的醫學問題。由于醫學難以確定殘疾老年人的死亡時間,也難以準確判斷他們的器官消退有多快。但毫無疑問,老年人的行為自由會一點一點地失去,躺在床上,或坐在輪椅上,成為他們生命最后階段的唯一姿勢。
翠蓮也會隨著疼痛而衰老。起初,她可以被扶著下地走走。慢慢地,她的病發展到病床上。當她躺得不舒服時,她會指著輪椅坐起來。但兩分鐘后,她指了指床,又躺了回去。光是這一天,她就能來回折騰幾十次。胡金泉知道翠蓮一定很不舒服,但他老了,不能動,所以他給翠蓮買了一臺起重機,高高地放在床邊,方便她吊起來。
在長寧區武定西路,殘疾老人袁泊清呈現出一種特殊的衰老姿勢。
袁泊清年輕時在一家外貿公司工作,做出口生意,經常到世界各地出差。退休后,他和女兒住在澳大利亞,直到2018年才回到上海。病情初期,袁泊清勉強出門,到上海繁華的地方兜兜,吃了一頓美味的晚餐;然后,他告訴家人,「吃不消了」,身體退到巷子里,感受季節和天氣;后來,骨頭跟不上他出去的意志。走著走著,他覺得自己的腳沒有力氣。他摔倒在地,裂開一個縫隙,送他去看醫生康復,但他再也回不到受傷前的狀態了。
之后,袁泊清整天從房間走到門口,從門走到房間。偶爾,他似乎忘記了自己走不動的事情,打開門,說要去淮海路吃咖啡(這曾經是他年輕時上班的唯一途徑)。女兒問,你能下去嗎?老人不說話,膽怯地看著門外,然后帶著門,說不出來,外面太熱了,似乎為他的無力找借口。
袁泊清的右腦神經段時間后,袁泊清的右腦神經萎縮得越來越快,越來越癡呆。半夜,他有時坐在床上,拿出餐巾紙,扔白色;有時去客廳,把冰箱里的東西都搬出去;有時去女兒的房間,站在那里看,嚇到女兒。
和往常一樣,他早上六點起床,穿著睡褲,穿著拖鞋,拎著一個包,告訴女兒要去上班。女兒拼命拉他,你去哪里上班?他猶豫了一會兒,又換了口,要去巴黎出差,護照過期了,去公安局申請。女兒崩潰地問,你到底要做什么?老人也興奮起來,喊著要回上海。女兒把回國的機票、戶口簿、身份證全部翻出來,跟他解釋,「你現在在上海」。
老人看到后,站在原地愣住了。女兒痛苦地哭了。
「他想了想,腦子里好像都是以前的事了。」女兒說。
后來,袁泊清又中風了,情況越來越糟。他的手不停地顫抖,他的嘴也不會說話。但他固執地試圖走路,所以他不停地摔跤。他的妻子在日歷上留下了所有的摔跤記錄。她計算出,直到去年10月,她的丈夫摔倒了25次。
在最后一次摔跤中,袁泊清坐在椅子上,身體無法控制地向前傾,砰的一聲摔倒在地板上。家人把他扶在椅子上,他又摔倒了,流血了。
之后,袁泊清不得不躺在床上。他開始日夜睡覺,腦神經逐漸壞死。尿失禁,櫥柜里堆滿了不同厚度的換褲子。他的牙齒一顆一顆地斷了,不能咀嚼食物,然后他的體重降到了100公斤以下,他的臉變瘦了。
家人覺得這樣睡不好,但能怎么辦呢?最后,女兒想出了一個極端的辦法。她從網上買了一條黑色的松緊帶,綁帶從父親的腰繞到椅子后面,打了個結,兩者綁在一起。于是,袁泊清僵硬地坐在椅子上。他低頭看著綁帶,哼哼,臉上露出不舒服的表情(看起來像被綁架了)。每天,他都會用手指摳綁帶,想解開,但顫抖的手卻做不到。就這樣,他和這條綁帶糾纏不休,經常挖一個下午。
女兒說,父親現在正用手指生活。一方面,她感到心疼,另一方面,她認為這總比睡覺好,「給他找點事做。」
在這一點上,袁泊清的行為自由已經完全喪失。白天,他的姿勢是綁在椅子上一天,晚上搬到護理床上。他的日常活動范圍縮小到兩平方米的椅子和床上。
助浴師放松綁在綁帶上的袁泊,準備第一次洗澡。
澳大利亞重病特護教授肯肯·希爾曼曾經說過,衰老是一個基因程序,沒有人能逃脫衰老的命運,也沒有人能擺脫痛苦和死亡的籠子。但我們必須面對死亡,考慮死亡的質量,選擇體面和無痛的死亡。
胡金泉是這一觀點的實踐者。為了保證翠蓮病后的生活質量,他花了很多心思像普通人一樣出去兜風,感受屋外的陽光和街道的變化。
胡金泉記得,在上海世博會上,淮海路上有一位老人騎著一輛由鏈條驅動的輪椅,在路上自由兜風,這給他帶來了靈感。他決定重拾年輕時的汽車維修技能,改造一輛電動輪椅車——拆下電池車的前部和輪子,用翠蓮的大輪椅代替。固定后,將電池放入車后的小盒子中。這樣的改造,車比原來長了很多,看起來頭重腳輕。但胡金泉并不在乎,他花了三個星期才裝好,「很高級的。」他自豪地說。
從那以后,這款風格獨特的輪椅幾乎不閑著,經常被胡金泉騎出去。每次出發前,他都會告訴翠蓮,我帶你去哪里,翠蓮豎起大拇指,意思是很好。
他們去過復興公園、淮海公園、老城隍廟和外灘,「反正帶她去看熱鬧的地方。」最遠的一次,他們去了離家八公里的龍華寺,那是一個晴天。他們一大早就出發了,很慢?到寺廟門口,但車進不去。他們只是在門口看了看,又回來了。
回程不到一半,電池耗電。金泉推著翠蓮走了很長一段路,才找到一家商店。充電后,他繼續趕路。
之后,胡金泉不敢走遠,最常去的是外灘。多出門,難免會發生意外。最嚴重的是,他們在去外灘的路上遇到了陡坡,汽車因電力不足而滑倒,失衡后翻車。他們連人帶車倒在地上,摔得朝天。一圈人很快圍在路邊,看著這輛奇怪的改造車和這對特殊的夫婦,趕緊幫忙。胡金泉緊張地問妻子,你怎么樣?翠蓮揮手,意思是沒事,但是右額頭上掉了個大鼓包。
盡管帶著痛苦回家,他還是能從妻子的臉上看出來,「我很高興今天又出去了。」他說妻子病了這么久,但她很期待生活。
現在他們在車上前后摔倒了三次。直到80歲以后,胡金泉因高血壓也發生了腦梗死,車不敢再開了,怕摔倒,骨頭會斷。胡金泉說,這輛車充滿了他和翠蓮的故事。后來,它被放在小巷里。經過風吹日曬,它逐漸生銹。居委會認為是老人遺棄的,把它拿走了。胡金泉一天早上起床,發現車不見了,心疼了很久,但也沒有回來。
當慢性病以顯性的方式襲擊身體時,他們不得不接受各種殘疾和痛苦,將余生托付給孩子。
作為子女,你可以選擇養老院,用錢給老人買自己的自由和安慰(雖然很多情況下并不是這樣,很多子女發現老人在養老院受到非人的待遇);你也可以選擇長期呆在家里,和父母一起面對漫長的死亡戰爭;當然,你也可以無視他們,讓老人依賴養老、“長期保險”、社區日間照料等養老政策,讓他們過著沒有質量的生活。
但是,對于大多數老人來說,由于經濟條件、養老機構床位、照顧老人意愿等因素的制約,他們最終的選擇往往是留在家中。這也是符合國家規劃的。無論在中國的哪個城市,居家養老仍然是最主要的養老模式。每100個老人中,大約有90個會在家里度過最后的時光。
于是,孩子不得不自己照顧自己(這種“無法拒絕的照顧”曾被一位學者描述為“強迫勞動”)。子女一方面會抱怨陪伴老人限制了自己的自由,另一方面也會為照顧不當和疏忽大意而感到惋惜。
因為居家養老,鎮寧路404弄的陶和兒子的家庭關系呈現出畸形的一面。自從陶癱瘓七年以來,她的兒子一直陪伴著她的母親。“看著我,我就看著你。”每天的眼神對視,甚至連氣味都很熟悉。只要她看不到兒子,陶蔡穎就會不停地打電話。
陶第一次中風時,恰好那天沒人在家,她一個人倒在了地上。我不知道她睡了多久。兒子回來看到后,自責了很久,發誓以后哪兒也不去了,要和媽媽在一起。從此,在這個十幾平米的房間里,陶蔡穎睡的是病榻,可以上下搖晃;兒子睡沙發床,可以展開折疊。
晚上兩張床并排放著,像酒店的標間。
畢竟護航不是一天兩天,而是2900多個日日夜夜。這些年來,我的兒子被這種重復和無休止的勞動壓垮了。生病不僅消耗時間,也消耗母子之間的親情。每天,他們都覺得悲傷的事情變得一樣。——陶躺在床上不能動彈。但痛苦的感覺是不一樣的:一個極度怕死,經常雙手合十,對著天花板祈禱,“菩薩保佑”;一件不能忍受的事情是,我被孝順和責任所束縛。常年不能出門,幾乎不能自己走路。
“媽媽總是說,我要死了。我說,你會殺了我的。罵完,心里又煩了。但是我真的受不了了。”兒子說。
當家庭關系被嚴重束縛時,裂縫也就出現了,家庭成了囚禁自由的牢籠。尤其是半夜老母親身體不適,喊兒子起床,睡覺,涼了熱了。當兒子睡不著時,他討厭逃離他的老母親。有時候,他會選擇在陽臺上抽根煙,嘴里罵罵咧咧;有時候,他會有一種很大的憋悶感,他要沖出房門,在沒有人的黑夜里大步流星,試圖把壓抑的心情拋在腦后。
在他的情緒完全平復之前,他的兒子不得不再次步行回家。他的老母親在那里等著他,不時地喊著:“兒子…
兒子又高又瘦,牙齒被熏黑。他已經是60多歲的老人了。從去年開始,他從藥店買來白色的,每晚倒出一片,讓母親用茶水吞服,以求每晚得到安寧。陶只是不知道,還以為避孕藥是保健品。
你很難責怪你的兒子。照顧不了他的時候,他也想辦法請了姑姑。但我姑姑早上來了,下午就被陶蔡穎趕走了。如果他兒子嚇到她了,他遲早會把她送進養老院。陶很生氣,說不如跳黃浦江。
在孩子多的家庭,這種情況也無法改善。孩子經常互相推脫照顧,家里也會有爭吵。
杭都路623弄的葉,生了五個孩子。失去自理能力前,她守著丈夫的靈位,一個人住在老房子里。當她將近九十歲的時候,她仍然自己做飯。直到兩年前,大兒子發現她說話不流暢,她覺得不對勁。她被送到醫院檢查,是腦梗塞。后來,阿香再次摔倒,導致骨折癱瘓在床。
從醫院回來后,五個孩子來到阿香家,討論如何照顧他們的母親。他們首先想到的是送他們去養老院,這樣可以省去很多麻煩,哪怕多花一點錢。阿香坐在床邊聽著。她一句話也沒說。眼淚啪地流了下來。三女兒看到了,覺得媽媽好可憐,就放棄了去養老院的想法。
五個孩子接著討論。大兒子說家里媳婦不能同意;二女兒說在酒店做保潔;四兒子也推了出來,說住的太遠;五兒子說還沒退休,更不可能了。還有第三個女兒。“這個擔子將會扔在我身上。」
三女兒短發,是個說話直接的矮個子女人。從那天起,她承擔起責任,住進了阿香的房子。照顧一個人真的很難。第三個女兒力氣小,所以她不能把阿香從床上抬起來。阿香必須在床上吃喝拉撒。每兩個小時,我的第三個女兒換一次尿布。阿香有一個瘡,抱怨她的女兒沒有給她洗澡,所以她找到了一個上門洗澡服務,每月給她洗一次。
自從第三個女兒買了家庭洗浴服務后,她似乎買了一個良心,她覺得她已經為阿香盡了最大的努力。
因為照顧母親,三女兒失去了生命,家庭變得一團糟,丈夫郁郁寡歡。但這還不是最麻煩的。讓她擔心的是,她媽媽晚上不睡覺,有時候會因為不舒服而不斷呻吟。她知道母親的痛苦,她的心也隨之扭曲。她必須打開燈,打開門,來到阿香的床邊,像對待一個孩子一樣對待她,輕拍并哄嬰兒快速入睡。幾乎每天晚上,這樣的情況都在這個房間里上演。
“我也很累。”三女兒說,由于常年睡眠不足,她的眼睛里充滿了吳琴。
回到美好閣
“一個人死不了多久,他的生活就沒有質量了。他怎么能度過漫長的時光,靠什么生活?”我問。
“不管它的質量如何,如果你能吃,有道理,態度好一點,你就能活下去。林靜儀回答道。
但她也承認,生活是艱難的,老齡化的世界意味著無意義的重復。這種重復足夠短,可以用幾天來衡量。冬天和夏天,陰天和晴天,今天和明天沒有什么不同。
在我接觸的11位老人中,林靜儀是唯一一個獨居的。換句話說,她必須獨自退休。
林靜儀曾經離開家,住在養老院,因為她害怕腦梗塞,不能叫救護車。在養老院,她每天打發時間的方式就是透過窗戶看云。床對著窗戶,窗外掛著云。它們有時改變方向,有時改變形狀,在不同的時間會變成美麗的顏色。她被迷住了,靜靜地看著它,可以這樣看一整天。她說看到天空就是看到外面的世界。
但是養老院還是有很多地方是她無法忍受的。一個月5000,說好一日三餐有肉。去了才知道,肉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雞翅尖。養老院沒有醫生護士,她決定逃到私立醫院,買張床,然后雇個護工,每天工資有著落,維持生活。到了醫院,和護士處得不好。
之后,她決定回自己的家,即使發生意外,她也寧愿獨自在家面對死亡。
她稱她為“美麗亭”。離婚后,她把自己的100萬積蓄投入到了美麗閣的裝修中。今天,她會得到一些地磚和明天的相框。“我只想做得更好。”這個兩層樓的小屋有八個房間,有88盞燈。當所有的燈都打開時,它看起來像一個燈的小城市。她還在院子里種了五棵大樹,在樹周圍養了雞鴨。她經常坐在兩個人的搖椅上,用五官感受自己創造的小世界。那時,她曾寫了一首《美麗的一天》詩:
院子里有一把雙人搖椅,
我睡在藍天下。
被我的雞鴨包圍著,
我和雞鴨做伴,
桂圓煮雞蛋,
成了我最美好的早餐。
對于普通人來說,
也許只有一個世界,
是五官能感覺到的塵世,
一個由肉體享受的世界,
我對我感覺中的世界有多熱情,
因為我是一個普通人。
在美麗閣完工的最后一天,也就是她看著工人們離開的那一天,她沒想到一場腦梗降臨到了自己身上。“我不漂亮。”“她說她從來沒想過會是這個結局。
現在,她的身體已經退到了一樓的一個小單間里,四面淡藍色的墻壁上貼著她年輕時的照片和她與各界名流的合影。這是她作為記者和作家獲得的榮譽。這些成為她在病床上漫長歲月中最重要的精神支撐。
瀕死沐浴輔助設備
經過長時間的對抗,老人們無一例外都會走向生命的盡頭。當那一天快被醫院判定的時候,很多家屬會選擇預約臨終關懷浴,讓老人干凈利落地離開。
聶印象最深的是一位肺癌晚期的老人。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后,兩個女兒約好給他洗臨終關懷浴。這是2020年10月的一天。下午一點鐘,聶計燕走進這間房子,看見老人躺在床上,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眼睛睜得大大的,表情痛苦。他仍然渾身發抖,鼻孔呻吟著,無法呼吸,嘴里說不出話,只是不停地呻吟。聶計燕測量了老人的生命指標。他的體溫顯示只有32攝氏度,心跳和脈搏都不太好。
“有可能是在洗澡的過程中,老人去世了。你準備好了嗎?”聶計燕問他的兩個女兒。
聽到這里,原本堅定的女兒又開始商量,語氣中透露著糾結。聊了一會兒,他們的意見又達成了一致。“沒事的。”其中一個女兒坦言:“這是遲早的事。醫院還說我們要給他再洗一次澡。」
當雙方達成一致時,聶說,“人們彼此熟悉,但該遵循的程序還是要遵循的。按照公司的要求,她拿出一份事故免責協議,讓女兒簽字。
一切準備就緒后,聶和另外三名洗浴助手將老人抬到床上。掀開被子后,聶計燕看到老人身高近一米七十五,脂肪被疾病和衰老消耗殆盡,只剩下一副皮包骨頭的骨架。當老人從浴缸里出來,渾身濕透時,他突然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然后,他的喘息變得放松了,他的眉頭舒展了,他的表情變得不那么痛苦了。泡了五分鐘左右,老人渾身發燙,體溫明顯比之前好了很多。
但是當聶計燕洗了頭,突然,老人解除了他的呼吸,來到——。感覺像是被什么硬物卡住了喉嚨,瞳孔放大。他的眼睛一直瞪著,不眨眼。聶計燕迅速測量了老人的心率,發現心率一直在下降。其中一個小護士慌了,不知道是繼續洗還是干脆停下來。
洗澡水的熱氣還在狹小的空間里蒸騰。這時,二女兒開始在房間里跺腳,焦急地喊著:“爸爸,你怎么不說話?你擔心死了。”她哭著責怪大姐,“我說了不洗,你非要洗。”姐姐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一會兒摸著父親的腳,一會兒抓著父親的手,不停地搖晃著身體,但老人一點反應都沒有。
聶計燕在這一端,迅速平復了自己的情緒,讓隊員們加快速度,把老人的身體清洗了一遍。擦干后,他們將老人抬回床上,護士隨后開始心肺復蘇。但兩分鐘后,老人的瞳孔開始擴散,卡在喉嚨里的氣息沿著凸起的喉結蠕動。最后,隨著一聲沉悶的鈴聲響起,它從他的喉嚨里重重地發出來。聶計燕說,那一刻,她覺得心里好像有什么東西被釋放了,然后就閉上了眼睛。她又摸了摸老人的鼻子,她完全沒有呼吸了。
看到這一幕,兩個女兒的情緒也崩潰了,一個高一個低的喊著“我這輩子都沒有爸爸了。”聶計燕在一旁沉默著。這也是她第一次見到一個死在浴缸里的老人。雖然復盤后并不是團隊中任何一個成員的錯,但在那種情況下,她還是忍不住自責,內心感到巨大的失落。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兩個女兒才接受父親去世的現實。他們強忍悲痛,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壽衣,請聶計燕幫忙給老人穿上。聶計燕按順序給老人穿上紅色大夾克、藍色褲子、白色襪子和黑色鞋子。
一切都處理妥當后,聶計燕看到老人洗得干干凈凈,刮了胡子,修了指甲。她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莊嚴和舒適。
細雨之夜
當聶計燕提著浴缸走出那戶人家時,大約是傍晚六點鐘,外面已經黑了。
在忙碌的生活中,聶計燕與死亡接觸了無數個日日夜夜。算了算,每年都會有20個左右幫她洗澡的老人死去,有的就在浴缸旁邊;有的家庭洗澡后兩三天打電話;有些情況,在公司的周會上,經理用沉重的語氣告訴大家。
今年5月,也是在一次例會上,又一個壞消息從經理口中傳出。3354河南中路531弄曹翠蓮去世了。去年11月,我在阿達家看到的浴缸,其實成了她人生中最后一次洗澡。
那一次,胡金銓手里拿著一條毛巾,打開門讓助理游泳者進來。他提到第一次來給阿達洗澡的是一個日本人。當時這項服務剛剛進入上海。他在電視上看到了這件事,立即為阿達安排了一次約會。所以他是第一批接受上門洗浴協助的客戶,他還在日記里記錄了“2019年1月17日,第一次上門洗浴服務,太棒了!太好了!太好了! "2020年4月23日,在家洗澡,好!酷斃了。”老人在這兩種情緒下。他還得意地提到阿達洗過八次澡,小聶學得很快,一點也不比日式服務差。
阿達在浴缸里聽著我們的聊天,她的面部表情扭曲了。起初,聶計燕以為她怎么了,但胡金銓知道這是妻子高興時的反應。洗完后,阿達很興奮,緊緊地握著聶計燕的手,豎起大拇指。
洗完澡后,阿達的身體又不好了。她感染了肺炎,濃痰總是卡在喉嚨里。胡金銓給她買了一個吸痰器,但是炎癥還是沒有消退。去年12月,阿達住進了醫院,直到除夕才回家。元旦那天,正好是他們結婚50周年,媳婦特意給阿達買了一束花,是她最喜歡的玫瑰和康乃馨。一家人一起吃團圓飯。
但今年3月,上海剛發生疫情,阿達的病情又惡化了。在醫院治療了一段時間后,阿達知道自己已經沒有生命力了,堅持要回家。5月11日,她高燒39度,接近生命的盡頭。因為女兒過不了封鎖線,只好打視頻電話。阿達看著屏幕上的女兒,向她揮手。之后,胡金銓看到一口氣也從阿達的喉嚨里掉了下來,她隨身攜帶的智能手表顯示她的心率變成了一條直線。她去世了。
阿達死后,胡金銓的內心突然變得空虛。“現在沒有她,什么都做不了。”這個秋天,他流著淚對我說。
他提到,過去十年無數個夜晚,阿達睡不著的時候,會伸手去摸睡在身邊的他。他會對阿達說,別擔心,我會照顧你的。之后兩個人都困了。當阿達做了一個按遙控器的手勢時,胡金銓立刻明白了。他打開有DVD的舊電視,讓舒明浩123從任何一集播放——。這部片子在他家播了十幾年,因為阿達的悟性下降,只能看懂這一部。
現在,《大宅門》廣播累了,終于停在他家了。胡荃談到了艾達離開的那個晚上。上海毛毛下雨了。他不想讓阿達在雨夜行走,于是聯系了殯儀館,讓他們第二天早上再來。
于是,在那個細雨蒙蒙的夜晚,他和阿達在家里度過了最后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