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行業還能撐幾年-中國建筑未來走勢預測

逐漸老去的建筑業十年為何沒有新鮮血液，這是我最近配合安徽大學新聞傳播學院2020級新聞班幾位同學共同采訪新聞調查。

早晨七點半，建筑工地開工，李東一般會早到二十分鐘。李東今年52歲，干了近30年的木工。“憑手藝吃飯講究的就是一個勤快。”在和我說話的同時，拿起工具和同樣早到工友們一起走入工地施工現場，開始一天工作。工友們都是些老伙計，沒有代溝。與電影里建筑工人普遍年輕力壯、工裝整潔形成反差，在他的身邊，中老年人才是主力，和李東年齡相仿的中年人一抓一大把。李東說，在工地上零星看到幾個90后都覺得稀奇，00后更是看不見影。

在合肥搞工程承包錢老板也有相同的感受，他的團隊有二十多個工人，四十歲到五十歲的工人占八成，還有不少三十多歲的工人轉行跑出租、進廠或是送外賣。“現在的年輕人都不愿意進這個行業了。”錢老板這幾年開始為招工發愁，誰都希望有“新鮮血液”，但按現在的行情，他們這些承包商們都只招得到年紀稍大的工人。

建筑行業“老齡化”是不爭的事實。據江蘇省建筑工人實名制信息管理服務平臺統計，目前江蘇860萬建筑業從業人員中，有建筑工人560萬人。其中，18歲-40歲、40歲-50歲、50歲-65歲的建筑工人占比分別約為29%、23%、48%。另有文獻數據顯示，2007年建筑業一線作業人員平均年齡為33.2歲，2017年為43.1歲，10年時間，平均年齡增加了10歲。

改革開放后，城市產業結構調整，大批農村勞動力涌向城市，史稱民工潮。數據顯示，1989年中國農村共有2.7億勞動力，而農業在精耕細作的基礎上，亦只需1億勞動力。1.7億非農勞動力中，有8000萬農民正面臨鄉鎮企業發展下的“隱性失業”，離開農村、外出做工成為他們唯一的選擇。在此背景下，“民工潮”拉開了序幕。

這批前往外地務工的農民工當中，年輕人是中流砥柱。李東在1995年跟親戚一起去皖北地區當木工，據他回憶，老家巢湖市當時有不少人外出當裝修工，沒幾個年輕小伙子留在村里種地。根據社會科學院農村發展研究所針對全國11個省區93個村進行的調查結果，1986年外出農民工中，18歲至25歲的青年占到總數的60.1%。城市發展需要大量建筑工人的支撐，而大多數工種技術含量低，屬于體力活，對工人年齡、外貌、學歷、技能等幾乎沒有什么限制，農民有個好身體，能“出大力”，正好與此相匹配。數據顯示，1989年，北京市80%以上的建筑工人都是農民工。

李東曾在日記里寫道：如今荒田不再稀奇，所有的青壯年眼光投向城市，哪怕在工地搬磚，做一個小工，也不愿回到老家，聊起種田總會說在外一天能買一個月的口糧。李東所說不虛，90年代初期，江蘇省農委政策研究處副處長孫國貴曾說，由于插秧、收割機械沒有解決，在江南水鄉，一個強勞力至多只能種5畝田，1畝田純收入100元，一年才收入500元。而同時期，在山西省大同市工地的建筑工的月工資已經達到600元。

隨著城鎮化的發展速度突飛猛進，農民工的工資也跟著水漲船高。近20年來，在農民工較易進入的行業中，建筑業當屬性價比“最高”的行業。數據顯示，農民務工收入呈現逐年上漲趨勢，2022年城鎮私營單位中， 建筑業年平均工資為60918元，高于農林牧漁業的42605元；同時高于住宿和餐飲行業、批發和零售業，房地產業等八個行業。在過去的20年甚至40年間，每個城市都在大興土木，鐵路穿越雪域高原，高橋橫跨天塹南北。中國一代代的建筑人用脊梁扛起了中國發展的步伐，中國的發展也帶動著建筑業一路向前。然而，跟隨中國發展的不僅僅有建筑業，還有不斷涌現的新型產業。現今，以房地產為代表的產業褪去最耀眼的光環，它所帶來的艱辛“高薪”，不再是“最高”性價比。

最先逃離的，是有著更多選擇的年輕人。“夏天高溫的時候在工地上干活很曬，容易中暑。”今年年初，90后建筑人舒洋選擇離開工地。舒洋今年30歲，他從16歲開始就在工地上建大樓，本來準備“一輩子都干這個”。他堅持10多年，最終選擇走下腳手架，揮手離開。

新工作并不好找，還得“托關系”。過完年后，舒洋在朋友的介紹下去了一家工裝閥門廠上班，主要負責工藝流程中的拋丸工作。一周工作六天休息一天，一天8小時，一個月工資6000元左右，干久了可以拿到7000-8000元，公積金另交。“我之前在工地做鋼筋工，一個月能拿一萬出頭。”當被問及是否還會回到工地時，舒洋搖了搖頭，“對我來說，在工廠里上班比較穩定，工廠按月發工資，還不用擔心沒活干。”

苦與累，實際上并非一朝一夕，促使他離開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工資拖欠問題。舒洋去年在一個外包工程的工地上干活，臘月二十九去找負責人結工資，只拿到60%的工資，剩下的40%要等今年5月份再看。工頭說，如果5月份無法結清，要等到8月15日盡量結清。他說完，長嘆了一口氣。

2022年《調研世界》第12期刊登了一篇學術期刊——《行業比較視角下建筑業農民工擇業影響因素研究——來自CLDS微觀數據的證據》，其中相關研究數據顯示，建筑業農民工的職工醫療保險和退休金制度比制造業農民工的享有率更低，而被拖欠工資的概率更高。

可以說，工資拖欠問題是當前建筑行業的一大痛點，盡管政府出臺了一系列政策來保護建筑工人的權益，但在落實上仍存在問題。當建筑業工人的尊重需求難以被滿足，付出勞動所應得的工資難以被保障時，不僅會降低行業內工人的幸福感，也很難再吸納更多的新鮮血液。

2022年，中國從事建筑業的農民工比重為17.7%，比上年下降1.3個百分點。建筑業行業內工人的流失與行業外年輕人不愿進，不僅僅因為工資拖欠。

“不可否認，工地的工作強度大、壓力大，臟累，工作辛苦又不體面。”包工頭錢老板表示，現在工地上的年輕工人多集中在大型機械操作等有技術要求的工種，傳統瓦、水電和木工班組工人普遍年紀較大，但在一定程度上，技術工種也缺乏吸引力，“年輕人如果學技術工，前期需要投入的時間和精力成本很高，這一點就‘勸退’了很多準備從事技術工種的年輕人。”

隨著經濟模式發展變遷，物流、中介、餐飲、文娛等相關城市新興產業不斷涌現，大量新型勞務及輕體力勞動崗位的產生拓寬了年輕一代的職業選擇空間。

此外，建筑業的科技發展也讓密集產業不那么“密集”。目前，部分工地正在應用3D打印技術，模塊化和預制化生產大大減少了工地需要的勞動力數量。一些年輕建筑人早已經成為“灰領”甚至“白領”，不再是工地上“吃大苦、受大累”的藍領，這也在一定程度上讓建筑業的變老“肉眼可見”。

對于未來建筑業可能面臨的境況，錢老板有些擔憂：“未來10年或者15年，建筑業‘用工荒’‘招工難’問題可能會到達頂峰。”業內專家認為，現在建筑業的主力軍是40-50歲群體，多年之后，這群主力軍可能會由于年齡問題或身體問題不干建筑業了，但此時的建筑業嚴重缺乏能補上來的年輕群體。當一線工人嚴重不足時再倒推行業發展，將使行業置于極度被動的位置。

如何吸引新鮮血液，除了吃穿住等基本條件外，這代人對工作強度、加班時長、辦公環境等因素的重視明顯高于95前群體。數據顯示，房地產/建筑業的新時代小清新對工作感到滿意的比例僅占21.1%，勞動強度大、工作時間長、工作環境差，都是導致行業內年輕人“退場”的重要因素，也是阻礙行業外年輕人進入建筑業的大山。另外，權益保障也是年輕人不愿進建筑業的一大潛在動因。只有在基礎保障上綿綿用力、久久為功，年輕人的職業歸屬感和幸福感才能得以提升。

當建筑工人成為一個有安全感、價值感和成就感的職業，自然會吸引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加入，建筑行業后繼乏人的窘境也能得以破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