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務局和鹽業公司分開了嗎_鹽務局屬于什么行業
早在1995年，國家已“取消現行工業鹽準運證和準運章制度”。但民營企業的“鹽路”并不平坦，除要遠離國企專營的食用鹽領域，還要規避各種法規風險，如腌制鹽是不是工業鹽？用飼料添加劑氯化鈉替代食鹽是否違規？
民主與法制社記者 薛應軍
馬家柱萬萬沒有想到，他想退休后為云南農業轉型服務的愿望會落空得如此之快。
馬家柱，畢業于云南大學化學系，1963年開始在鹽礦工作，曾擔任過昆明鹽礦籌建指揮長，退休后受云南勁牛鉀肥有限公司（簡稱“勁牛鉀肥”）邀請，擔任了總工程師。
勁牛鉀肥成立于2004年7月。2007年5月，經云南省政府批準后正式投產，經營項目包括生產和銷售硫酸鉀（鉀肥）、氯化鈉（工業鹽）。因前期資金緊張，公司決定先把工業鹽項目做起來，待資金到位后，繼續籌建鉀肥生產線。
孰料，該決策險些將勁牛鉀肥推入生死邊緣。2012年7月20日，坐落于云南安寧市連然鎮小桃花村的勁牛鉀肥廠房內，鍋爐燒光最后一塊煤后，被迫暫時停止運轉。
這和如今官司纏身的溫州浙魯鹽業進出口有限公司董事長徐力的經歷頗為相似。
難以打破的區域壟斷
既得利益集團，不但拿工業鹽有毒嚇唬民眾，而且死死控制著自己的勢力范圍。
浙江溫州人徐力，從事鹽業經營10年有余。2009年3月2日，徐力與人合伙注冊成立了溫州浙魯鹽業進出口有限公司，經營項目包括工業鹽和食鹽零售，并陸續在浙江平陽縣、嘉興市、寧波市等地成立了分公司，在浙江省多地設立了分支機構。
2015年4月8日，徐力的公司從山東采購的87.1噸腌制鹽，在臺州市玉環縣被當地鹽務局突擊檢查沒收，并移交公安機關處理。同年4月20日，徐力玉環分公司的2名員工因涉嫌非法經營罪被取保候審。
對于臺州當地鹽務局以涉嫌違法購銷腌制鹽為由進行的查處，徐力覺得挺冤枉。他認為，他們公司從山東購置的這批腌制鹽經浙江省鹽務局鹽業產品質量檢測中心檢測，完全符合質量標準，且除價格比“官鹽”便宜外，兩者產地、品質相同。
但臺州當地鹽務局表示，即使這批腌制鹽檢測合格，也不合法，因為徐力的鹽業公司已經涉嫌跨區域用鹽。按照《浙江省鹽業管理條例》規定，未經浙江省鹽業主管機構批準，任何單位和個人不得向省外購銷食鹽、其他用鹽。
“早在1995年國家就放開了工業鹽市場。”馬家柱供職公司的遭遇和徐力頗為相似。馬家柱及勁牛鉀肥股東認為，依照1995年發布的《國家計委、國家經貿委關于改進工業鹽供銷和價格管理頒發的通知（計價格〔1995〕1872號）》，國家已“取消現行工業鹽準運證和準運章制度”。
但2007年11月，勁牛鉀肥員工將60.8噸精制工業鹽，從云南安寧市送往宣威市羊場鎮途中，依然被曲靖市鹽務管理辦公室（后更名為曲靖市鹽務管理局），以“用鹽企業未將訂立合同及其執行情況報送省和當地鹽業主管機構備案”為由，進行扣押。
貨物被扣后，勁牛鉀肥按照有關規定，向曲靖市鹽務管理辦公室提供了供銷合同、運輸證明等材料，并多次希望妥善處理此事，均未果，無奈之下，將其告上法庭。法院隨后以《云南省鹽業管理條例》中規定備案的義務主體是用鹽企業為由，判決勁牛鉀肥勝訴。
上述工業鹽被扣兩年后，品質受到客戶質疑，難再次賣出，勁牛鉀肥只好派人將貨拉回公司。但其時由于工業鹽制造標準中無保質期規定，勁牛鉀肥僅獲賠3000多元“損失費”。
“工業鹽、食用鹽成分都是氯化鈉，也不一定有毒。可既得利益集團不但拿工業鹽有毒嚇唬民眾，而且死死控制著自己的勢力范圍。”和鹽打交道近30年已下海經商的原杭州鹽務局官員潘鳳稱，不解決鹽務局與鹽業公司政企分開的問題，“‘鹽改’都是扯淡”。
被放大的食用鹽概念
1995年以后，我國多地鹽務局與國營鹽業公司不斷放大食用鹽概念。
“食用鹽的概念一直在被人為放大。”潘鳳表示，自1995年國家放開工業鹽管制后，我國多地鹽務局與國有鹽業公司不斷在放大食用鹽概念。盡管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市場上鹽的品種越來越多，但是國家的食用鹽標準并不統一。
曹金命在國有山西省鹽業公司臨汾分公司工作已20多年了。他告訴記者，他們公司為臨汾市唯一的食鹽專營批發企業，主要負責臨汾市及下屬縣域食用鹽與工業鹽的批發銷售工作。過去，他們區別食用鹽和工業鹽的辦法通常是看是否加碘，現在也銷售低碘鹽。
據潘鳳介紹，按照生產地劃分，國內的鹽主要分為井礦鹽、海鹽、湖鹽。井鹽生產出來后叫原鹽，再被人為分成食用鹽和工業用鹽。工業鹽和食用鹽化學名、商品名同為氯化鈉。工業鹽本身并無毒，但工業副產鹽因含有其他化學品有毒，呈淺黃色，有刺鼻氣味。
權威解釋如何呢？國家標準化管理委員會公布的《食用鹽》明確表示：“食用鹽為晶體氯化鈉。分子式：NaCl。”國家質量監督檢驗檢疫總局對外公告稱：“氯化鈉（工業用鹽）分子式：NaCl。”
但2014年7月開始，河南、廣東等多地掀起了聲勢浩大的“氯化鈉是不是鹽”的辯論。2014年6月，河南新鄉市楚河商貿有限公司總經理趙永亮，為試探飼料添加劑用氯化鈉是否被查處，主動向新鄉市、輝縣市鹽業局舉報自己進了40多噸飼料添加劑氯化鈉。
當地鹽業部門認為，趙永亮此舉公然挑釁《食鹽專營辦法》等法規，嚴重擾亂畜牧用鹽市場管理秩序，立即予以查處。但河南省畜牧局及有關農業部門，依據2013年新修訂的《飼料和飼料添加劑管理條例》認為，飼料生產企業使用氯化鈉是合法的，且歸其管理。
趙永亮進的飼料添加氯化鈉之后，被鄭州市鹽業局于2014年9月扣押，趙永亮遂將該局告上法庭。2015年6月，法院以“飼料添加劑氯化鈉的監督管理職責，應由縣級以上人民政府飼料管理部門行使，鹽業局執法主體不適格”為由，判決其撤銷扣押決定。
但全國也存在不同的判決。廣西貴港市萬千飼料股份公司因經銷飼料添加劑氯化鈉遭到貴港鹽務局的處罰，后該公司上訴至法院。貴港市中院終審認為，飼料添加劑氯化鈉具有飼料添加劑和畜牧用鹽雙重屬性，但畜牧用鹽已被《食鹽專營辦法》確定為食鹽專營產品，應優先適用，遂駁回其上訴。
徐力公司的腌制鹽被扣押后，他于2015年9月2日，將浙江省鹽務局告上法庭，并辯稱，腌制鹽的稅率比食鹽稅率高很多，且有自己的產品質量標準和包裝規范，是農業生產鏈中農產品初加工的基本原料，屬農業用鹽范疇，不應該列入國家年度鹽產品指令性計劃。
但曹金命認為，腌制鹽為實用加工鹽，屬于食用鹽。浙江鹽務局也堅持認為，依據《食鹽專營辦法》《浙江省鹽業管理條例》，食鹽指直接食用和制作食品所用的鹽，在浙江包括腌制鹽、漁業和畜牧業用鹽都參照食鹽標準。
盤根錯節的利益之爭
“鹽改”阻力大，除政企不分外，還有盤根錯節的利益之爭。
曹金命和鹽打交道多年。他自稱，和鹽業局的人一起查處過超市、小飯店的非法經營工業鹽行為。20世紀80年代初，臨汾鹽業公司銷售的食用鹽未加碘，每斤0.13元至0.14元，現在向外批發食鹽每袋89元，內含8兩裝小袋50袋。
曹金命告訴記者，自從國家允許民營企業經營工業鹽后，臨汾鹽業公司的工業鹽銷量明顯下滑。盡管目前他和同事都知道，精加工的工業鹽進價每噸都在七八百元左右，銷售多在每噸一兩千元左右，但“公司不允許自己干，否則就把你開除了”。
“鹽業改革的阻力相當大，除各地鹽務局與鹽業公司是一家人外，還有盤根錯節的利益之爭。”潘鳳稱，國家此次啟動的“鹽改”方案，中國鹽業總公司功不可沒。其雖然年產鹽量全國最大，但一直難打開全國銷售市場，僅北京、上海等地成立了全資子公司。
“‘中鹽’要擺脫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的困擾，必須打開全國鹽業銷售市場。”潘鳳表示，這在客觀上也推動了國家“鹽改”，給民營進軍鹽業帶來了利好。但改革若不理清什么是食鹽、什么是食鹽批發、什么是食鹽零售以及政企不分的問題，恐難落到實處。
潘鳳的擔心不無道理。馬家柱供職的勁牛鉀肥在60.8噸工業鹽被扣后，2011年10月底至11月中旬又被扣押工業鹽上百噸，理由均為“沒有運輸證明”。同年10月1日，新修訂的《云南省鹽業管理條例》規定：制堿工業用鹽和其他用鹽企業，運鹽需辦理運輸證明。
但條例頒布后，勁牛鉀肥及分公司多次前往“當地鹽業管理部門”辦運輸證明，遲遲未果。該公司工作人員前往玉溪市鹽務管理局辦理運輸證明時，發現其與云南鹽化股份有限公司玉溪分公司“兩塊牌子一班人馬”，其副局長也是云南鹽化玉溪分公司主任級“領導”。
勁牛鉀肥的管理者是生意場上的競爭對手，云南鹽化與鹽務局是“運動員”也是“裁判員”。但勁牛鉀肥辦理運輸證明需向其提供自己客戶的營業執照、聯系方式、合同內容，甚至貨品單價、數量等備案，以至于許多客戶很快被云南鹽化挖走了。
但這并非特例。“廣東省食鹽專賣局”同時也掛“廣東省鹽業總公司”的牌子，局長同時兼任總經理。另外，地方規章與上位法抵觸的也不在少數。比如：法律及《鹽業管理條例》并沒對工業鹽的運銷作出過許可或變相許可規定。
但《云南省鹽業管理條例》規定，沒有運輸證明的貨物不得上路流通。《江蘇省實施辦法》規定：鹽的運銷站、批發運鹽產品采用統一專用發票，實行準運證制度。《上海市鹽業管理若干規定》規定，未受市鹽業公司委托的任何單位和個人不得擅自銷售。
“關鍵在于利益錯綜復雜。”潘鳳稱，過去的“鹽改”以失敗告終，既有未觸及體制的原因，也有別有用心者鼓吹鹽業專營變私營，民營企業會因牟取暴利制造毒鹽、假鹽。
潘鳳還表示，由于各地的國有鹽業公司不屬于公務員序列，招收新人通常不會組織公開考試，由此導致各地方政府領導在子女或親戚晚輩找尋工作不力時，在此為其安排工作。但每次“‘鹽改’總體上都在向前走，至少讓民企看到了希望。”
曹金命認為，盡管我國部分地區曾出現過因缺碘導致的疾病，但浙江、廣東、山東等沿海地區的居民經常食用海帶等海產品根本不缺碘。不缺碘的人，長期食用碘鹽會造成碘超標。潘鳳稱，選擇碘鹽還是無碘鹽，“國家應該將選擇權交給老百姓，不要老是為老百姓做主。”
但徐力暫時失去了選擇權。潘鳳稱，徐力“因鹽的問題”已被福建警方限制人身自由。
（文中徐力、潘鳳為化名）
